('她一遍又一遍给方之翠打电话。依旧是那熟悉的铃声,对面却再没有人接听。方淮曳咬牙,不信邪地继续拨。又是一遍又一遍,久到她走到了老娭毑家的池塘边,看到了浮在河面上泡得脸色发白的尸体。——是方之翠。是方之翠!方淮曳很想尖叫出声,可人恐惧悲痛到极点的时候是发不出声的,她只会难以控制地发抖。头顶的雷一遍又一遍响起,像是要将人的耳朵炸聋。方淮曳连滚带爬到了塘边,她伸手想去够方之翠狼狈的身体,可是够不到。她颤抖的手触碰到了她的衣摆,冰凉刺骨,满是泥泞的手在水里显现出了它的苍白。方淮曳碰不到她,无论怎样都碰不到她!她所有的冷静支离破碎,竟再也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只有喉咙的“嗬嗬”声被雷声掩盖。没有哪一刻,方淮曳比现在更绝望,更恍惚。这种恍惚直穿心灵,甚至要动摇她从来就坚定的心。方淮曳是谁?她是远离莲城的富家女,还是百年前死在莲城的方娟萱,她是单纯天真的女大学生,还是游荡在世间的恶鬼。她已经不知道了,她怔怔盯着方之翠的尸体,再也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只觉得七月的清晨里,全身冷得出奇。头顶又是一道喧嚣的雷,夹带着刺眼的闪电,像是将天都捅个窟窿。湘潭憋了快一个月的雨,在这一刻终于从那个窟窿里破出,倾泄而下,令本该升起的太阳彻底淹没进乌云里,透不出一丁点儿光。第63章 山神这或许是方淮曳人生中过得最漫长的一天。她在雨里不知淋了多久, 同村的村民举着伞出来,发现池塘里方之翠飘起来的尸体发出一声尖叫。方淮曳后知后觉地回过头去,大概是她脸色太过苍白, 村民吓得屁滚尿流, 举着伞一路跑远了。没多久便来了一群人,他们惊慌失措地把方之翠的尸体捞上来,喆姨一路哭着过来, 抱着方之翠早就凉透了的尸身痛哭不已。方淮曳呆呆坐在原地,直到方蓉花和方青月过来将她拽起来。“方淮曳,方淮曳, ”方蓉花晃着她的肩膀, 竟然也是难得的惊慌, “你清醒点,到底怎么了?”方淮曳恍惚地回过神来,她颤抖着手拽住方蓉花的肩膀, 哑声问:“方之翠呢?”方蓉花面上流露出些不忍。“方之翠没了。”她轻轻说:“在水里泡了太久,手脚都浮肿了, 村里的方医生带着东西过来验过,开了死亡证明。”“村支书要报警,但是被喆姨拦住了, 她一声不吭带着死亡证明走了。”方蓉花问:“到底怎么了?她昨天不是还好好儿的吗?”方淮曳沉默了下来。她看着地面,过了很久才开口,“让我缓缓。”她扶着晕眩的额头, 靠在方蓉花手臂手臂上,几乎要蜷缩成一团。“你这样不行啊, ”方蓉花着急起来,“淋这么久, 会生病的。”“应该病不死。”方淮曳说。她有些精疲力尽,头顶的雨还在一刻不停地下,深深喘了两口气,脑子里方之翠苍白毫无生机的脸挥之不去。大概觉得自己休息够了,她便借着方蓉花的力起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方蓉花和方青月跟在她身后,一直不言语的方青月终于忍不住发问,“方小姨,你去哪里?”方淮曳一言不发,她绕去了老娭毑家的后山。山路泥泞,她摔了几跤,方青月是个爬山的好手,过来扶她,却被她推开。“别扶我。”方淮曳冷声道。她额头的青筋崩裂,压抑着难以言喻的痛苦,血液奔腾灼热,可没有一个出口供她发泄。她终于跌跌撞撞进了山洞里。洞穴里铺陈着一地的金子,金子中央是那尊双手下垂的嫫母像。嫫母像的头顶还带着血迹,那是属于方淮曳的血迹,发黑干枯。“方青月,这是谁复原的?”她面无表情地问。方青月嚅嗫了几下,这才不安地绞着手指说:“是翠伢让我做的。”方淮曳:“她还让你做了什么?”“还让我把水底下东西放回去,还有大姨家屋顶的东西也复原。”方青月顿了顿,“最后让我把山上的那颗头挖出来了。”方淮曳没说话。山洞里安静得可怕。“带我上山,”她缓声说。方青月愣愣地点了点头,“可以,不过那边的路不太好走。”方淮曳没答话。还会有比现在更不好走更难走的路吗?她并不觉得。方蓉花开来了自己的车,蹚过泥泞小路都停在了山下。这座山上的泥土更加松散,像整座山又被翻了一次似的,和着雨水流下来,能把人的小腿糊上。几人走得很艰难,原本半个小时可以到的地方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大雨把一切都冲刷干净,留在这里的蛇血和尸体早就腐败然后被冲散,中间只有一个小小的坑,中间放着那颗嫫母的脑袋,两边飘零着几张碎屑,有一部分是替方淮曳挡过蛇的属于老娭毑的纸人,那上面的花纹被雨一淋竟然也没有褪色,反倒显得更加亮眼。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