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曳宛如木雕,一动不动, 浑身都僵硬无比。方之翠没有催促她,她蹲在她身边,拖着下巴看来来往往的车。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 匆匆行驶而过的车流或许会为路边形容奇怪的两个姑娘注目,却终究是要往自己的目的地前行,只留下一地尾气。等到天彻底亮了, 方淮曳才眨了眨眼,她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该回哪儿去呢?”“不管你有没有退路,起码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弄清楚, 不是吗?”方之翠回答她。“你说得对,”方淮曳从地上极为缓慢地爬起来,她的膝盖弯曲整晚,此刻再被她强行拉直,在关节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疼。可她却仿佛感受不到一般,一瘸一拐的往方之翠的车边走。“走吧。”她在车门前喘了口气,“方之翠 ,再陪我走一程吧。”“我是自愿和你一起走的,”方之翠替她打开车门。方淮曳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突然抬手抱住了她。很纯粹,却又能传递属于她的疲惫情绪的一个拥抱。方淮曳的下巴搭在她肩头,迎面有阳光洒在她脸上,昨晚流干的眼泪令她脸上火辣辣的疼,连眼睛都睁不开。方之翠微愣,随即下意识拍了拍她的背,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方之翠,谢谢你。”方淮曳轻声说。谢谢你在我最无助崩溃的时候默默陪伴在我身边。到了此刻,方淮曳突然发现,自己的世界似乎只剩下了方之翠这唯一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了她。却又害怕自己抓得太紧,将她拉入泥潭中共同沉沦。方之翠沉默片刻后才回答:“方淮曳,你还记得我替你算过的那一卦吗?”“你说我会长命百岁。”方淮曳说。方之翠笑了笑,“那你信不信?”方淮曳点头:“信。”无论是安慰还是实话,方淮曳都信。她松开了方之翠,说完这句话后便垂眸进了副驾驶里。一旁的主驾驶座也跟着一沉,方之翠黝黑的眼看向她,“现在去哪儿?”“去老娭毑家吧。”方淮曳说:“我要去弄清楚一些事。”她看着自己的前方,阳光明媚,清晨的空气沁人心脾,车头扭转向着乡道往回开,路边的水稻田搭配上远方连绵的青山,仿若一副画般秀丽。她的眼尾下垂,仰头靠在副驾上,满目疲倦。到了现在,她已经撑不起自己体面的皮囊,成了自己曾经最不想成为的那一类人。迷茫、无助、举棋不定,还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疯,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的情绪。方之翠开车向来又快又稳,两人不过半个小时不到便已经回到了老娭毑家。又或者现在该说是方玉家。两人到的时候道场已经全部拆除,宽大的院落里只有红色的鞭炮残骸,以及一如既往的浓重硝烟味。在这里办了七天葬礼,这股味道起码要持续大半个月,院子里此刻显得空空荡荡,只有靠在屋子边缘的一颗香樟树落下些绰绰的影子。一夜之间,这里便从热闹变回了平静,甚至还带着几分客人离去后的萧索。方淮曳下了车,这一次没有再管什么礼貌,直直的往里走。方玉这几天还没来得及回去,她需要将这座房子再好好收拾一通。可她脸上已经带着洋洋喜气,和出殡那天的崩溃完全不一样,方淮曳想起那一日她曾听到粤娭毑答应过方玉,会给她想要的,大概现在方玉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了。见着面容憔悴的方淮曳,方玉微愣,眼神下意识躲闪,可随即又如常的招呼起来,“方小姨来了?还没回家吗?”方淮曳定定看着她,骤然笑了笑,“我要上去看看老娭毑的旧屋。”“这不太好吧,”方玉说:“我娘姥出殡之后那间屋子就封起来了,现在我都还没进去呢。”“不太好?”方淮曳冷笑一声,“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您这是怎么了?”方玉故作疑惑,“就是看着您的眼睛,我也只能这么说啊,规矩不能坏的。”“你出殡那天丢骨灰盒,频频回头就不是坏规矩了?带着方知甜扭头就要走,那也不是坏规矩对吧?”方淮曳反唇相讥。方玉被她讥讽得脸皮略涨,大抵从来没想到,平日里客客气气的方淮曳到了此刻竟然会说话这样刻薄。可她到底比方淮曳大几十岁,被这样劈头盖脸的指责也忍不住恼怒起来,为自己辩解道:“方小姨,你这不就是胡搅蛮缠了吗?那一天是因为桥断了,没办法的事啊。”院内沉默起来。方玉以为自己在和方淮曳对峙,可此刻她并不知晓彻底崩溃,打破自己固来维持的体面,露出真实性格的方淮曳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方玉,别跟我扯这些东西,”她上前一步,揪住方玉的衣领,满眼阴沉,一字一句说道:“你们自己做了什么事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出殡那天我遭受了什么,你心里也清楚。甚至出殡前一晚你在乡道上看到的究竟是你妈还是我,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是清楚的。”“你看见我的时候心虚都快溢出来了。方娟萱这个名字,你熟悉吗?你最好趁着我还没疯满足我的要求,不然到时候我顶着这个名字出去,依照老一辈对这个名字的执着,你开开心心甜甜蜜蜜得到的一切,你觉得你还能留住吗?”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