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餐馆里时,成欣头疼欲裂。 “……所以说,我希望最好在今年内就结婚,”面前男人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玻璃,听起来混混沌沌,“娶妻当娶贤,我认为做妻子的得要能为这个家付出,忠诚和孝顺我的父母……” 对面的男人忽然加重了语气,成欣没听清他的前文,下意识地应道:“啊?” 成欣头更疼了,为了缓解症状,她还是往锅里下了筷子,试着随便捞点吃的。她本来夹住了一个虾滑,结果半道不慎手一抖,噗地一下又把它掉回了热锅里。 “太不懂事儿了!就你这样的女人谁会娶你?” “你要不是诚心来相亲的就别浪费彼此的时间!” “像你这样仗着年轻眼高手低的女人我见多了,再过两年连孩子都生不出来看谁还要你!” 成欣把虾滑吞下喉咙,再次抬头的时候发现对面已然人去楼空。 等到面前的饭菜已经泛冷,火锅汤底也在静置中呈现一片油脂的颜色,她站起身去结了账。 她拐进去,坐到了体育场最高处的观众席上。天色淡紫,仿佛一块轻薄的紫罗兰绸缎抖落铺开;流云逐日,给更远处的绸缎边角染上一抹朦胧的橘红。冬日的微风吹过,却毫不影响下方操场上跑步健身的人们。 她只好睁开眼睛,把脑袋放空,漫无目的地把世界映入眼帘。操场的右下角有一群女生,看起来应该是初中左右的年纪,正围在一起互相拿着作业本比划着什么;成欣自己同龄的时候好像从未过这样的经历,那时候父亲还对她管得很严,每天放学必须按时回家,假期也要以学习为重,在监督下认真完成作业。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她考到省会里的高中为止。 她是被一阵彻底冷下来的风刮醒的。等她再次睁眼,天已经完全漆黑,操场上几乎已经空无一人,学生们也早走完了,她猜她们是回了家。 当她敲开家里门时,面对的果不其然是父亲拉得比天色还黑的脸。 还行,她想,至少这次他的选择是先开口问她。 很多东西,过了时就等于变了质。就像她以前被他撕毁的漫画书,当时会抱着碎片哭得吱哇乱叫,现在却不会再多瞧一眼。 成欣扭头望向她的父亲,这道身影坐在餐桌旁,头顶惨白的灯光将他脸上的沟壑勾画得更加深刻清晰。家里只开了这一个灯,跟客厅相连的大卧室门锁紧闭,也同样埋没在一片黑暗里;她猜测继母这时应该正在那里哄弟弟睡觉,她确实是个得体的继母,她从不对她红脸,也从不介入她与父亲的战争。 在她还小的时候,他只需要坐着就比她高出太多,她往往只能哭着趴伏在他膝盖上求他原谅。 “难道不是那个人先提前离席的吗?”她盯着他的眼睛,“为什么要问我?” “比起我,您更关心他吗?” 她想她问错话了,她其实早知道他既不在乎外人,也不在乎她的;他最关心的当然是他金贵无比的面子,是他守正不挠、清风峻节的人师风骨。 “放心吧,我肯定不会像——”自她懂事后就再没用过这招,但不代表她忘了这是他的痛脚。 面对父亲陡然瞪大的眼珠子,她抢在他的怒吼声前把剩下的话说完:“明天的相亲我也不去了。” 没有过多犹豫,她掏出手机迅速订好明早的返程车票,随后开始着手收拾行李。 她注意到大卧室还隐约有点儿灯光,她听到父亲的声音:“她真是反了天了!早上你叫她三遍不起床,好不容易去了又甩人脸子,现在竟然连明天答应好的事儿都不做了!” 仿佛她十八岁那年的情景重现,那时候她也是站在一片黑暗中,望着门缝里透出来的一点微光,被刺耳的宣判扎得鲜血淋漓。 门关上了。有一个人比她更早,并且看起来像是专门在门口等着她的。 她对成欣投来歉意的目光:“对不起小欣……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那还是要走吗?我可以再劝劝你爸爸……” 继母让开了通道,她对她点点头便一步跨出了房门。 只是在候车区等车的时候她心情又不好了,因为她掏出了手机,看到了那个熟识的头像,想起了那个令她浑身打颤的人。 她特意忽略了她一天,什么也不去推敲,什么也不去思考。她在前所未有的恐慌面前选择了彻底放弃,对,她要向她摇旗投降了,无论她是不是那个人都无所谓了:反正她们这辈子都不可能见面了。 在她刻意漠视她的这段时间里,女人又发来了不少消息,开始还是轻松的闲谈,到后面已经变成了焦急的询问。 女人最后说道:“无论如何,就算是你想结束这段关系也好,请回一条消息告知我你的安危。” 更笑她自己,居然只是这点儿小恩小惠就能让她开始心软。 但是,她仰头往椅背上一挨,谁让就算是她爸爸,都能连着几个月不发一条消息呢?这实在是太荒谬了,世界上这么多人,车站里这么多人,他们来来往往,他们川流不息,但绝对不会有一个人把目光落在她身上,落在这个名叫“成欣”的个体上。 车站的广播已经开始报起她的车次,人群涌动,大家开始排起长队准备检票。 她不知道,就在她通过检票口,即将踏上返回大城市的列车时,在遥远的大洋那边传来了一条她本该收到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