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久以后,成欣仍然记得那个遥远的深夜——她无疑和女人拥有不计其数的日日夜夜,这一天既不是开始,也不是终结——但它夹杂在众多光阴的底片中,仍然稍显不同。 这使她想起小时候老师布置写日记的作业,别的孩子都很厌烦,她却悄悄暗喜,在那一个暑假里她把所有能想到的东西都记了上去。当她在书桌前坐下,像苦行者面对寂然的石壁;当她执笔划过纸张,像哲学家与自己展开激烈的思辨。开学后她把本子交给老师,后来它又到了父亲手里。 不过至少在当时,在另一个女人温柔的嗓音里,她暂时忘却了一切,像一只贪吃的小熊,只顾吃掉到嘴的蜂蜜;她在这堪称柔软与甜美的抚慰里悄悄睡去,醒来后见到了今年的第一场落雪,雪花飘逸而下,染出一片莹白的大地。 远处传来低沉的隆隆声,铁轮轧过铁轨,列车呼啸而来,成欣随着人流一同踏上返乡的行程;车窗外的雪在列车开动的那一刻陡然变大,几乎要模糊了整个视野,她侧头望去,熟悉的城市在一片洁白中默然远去,宛如画家用白色颜料涂抹覆盖掉曾经多彩的作品。 当她下了高铁,再辗转了三个小时的大巴车后,终于又回到了那个生她养她的小县城。天已经彻底黑透,她叫了一辆出租车,沿着近两年越来越宽敞的道路行驶,不一会儿就到了自家楼栋门口。 不过,她敲响了房门,这里毕竟住着自己的家人。 继母放好行李后招呼她:“小欣回来得正巧,我们也才刚开始吃年夜饭呢,快来坐吧!” 自她工作后每年都是这样,在除夕奔波了一天后回到家里,肚子早已饥肠辘辘,正好加入干年夜饭的大军;只是她家开饭的时间一般取决于弟弟什么时候饿,有时候到家晚了剩的饭也会少一些,幸好家里过年时节也备着不少年货,在饭后还有不少能供她吃的小零食。 她默默吃饭,一声不吭。从小被教育“食不言寝不语”的她,不仅长大后出去跟同事聚餐是个闷葫芦,就算是在家里的饭桌上也不习惯开口。 “哦……”她略有些尴尬地收回了筷子,那盘豆角炒牛肉离她有些远,她不太喜欢吃豆角,却想尝尝炒牛肉。 “之前听你说准备换工作了,现在情况怎么样呀?” “不过年后要调到咱们这边来了。” “对……”她踌躇地用筷子戳着米饭,声音更小了。 她偷偷抬眼瞄过去,父亲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岁月给他留下无法抹去的痕迹,使他日渐老态龙钟;但是她知道他仍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向她望过来时常常透着一股来自长辈的威严与犀利。 成欣松了口气,她应和了一声,随后又埋下头闷声吃饭。饭后父亲和弟弟去到客厅,不一会儿就为了看春晚还是看动画片吵了起来;她则和继母收拾好桌子,将剩饭放进冰箱保存,碗筷搬去厨房清洗。她们一个刷锅,一个洗碗,比起另一边倒显得安静十足,连涓涓的水流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从那以后她迟来的母性似乎被完全激发了出来,整个人都洋溢着一种慈爱的光辉。在弟弟还小的时候,成欣经常见她抚着他的后背,在他耳边轻声哼唱走调的摇篮曲;她还会细心地为他系上围嘴,擦去他嘴边的饭粒;当弟弟跌倒时,她会蹲下身在他摔疼的地方吹一吹,然后抱起他柔声安慰。 通常她们也是像面对着流理台这样,各自悄然无声。 “啊……没有呢。” 她指尖颤了一下,回答道:“……没有的。” 等成欣收拾好碗,就打开行李箱找了衣服去洗澡。浴室暖黄色的灯光被雾气笼罩着,将室内和室外隔成两个天地,在哗啦啦的水声中,她逐渐听不清客厅里的电视节目声和父子打闹声,一切都在温热的水流中冲刷殆尽。 耳畔是规律的水声,眼前是暧昧的昏黑,尽管她已经低下头,水流还是沿着胳膊缝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在她脸上肆意流淌;身前身后都被包裹暖洋洋的水中,令她恍惚间以为是回到了母亲的子宫,徜徉在温暖的羊水里。 她好像洗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会儿,总之当她关上水笼头穿好睡衣,拧开热气腾腾的浴室门时,才意识到自己又重返了人间。 这个房子只有两室一厅,大一点儿的是父母的居所,小一点儿的曾短暂归属过她,现在则是归属于弟弟;只不过每次当她回来,弟弟就会被接去大卧室睡。她就着洗手台洗漱好,又拿了个吹风机,跟父亲说了声“打算早点休息就不陪着看电视了”,然后开灯走进小卧室。 等发丝变得蓬松不再滴水,她关掉吹风机,却没有如跟父亲说的那样立即上床睡觉,而是关了灯,绕到床的另一侧,拉开帘子注视着窗外的万家灯火通明。 她伸手摸到手机,不理会接二连三刷过的抢红包的消息,而是直奔通讯录里那个倒背如流的号码。 女人的声音听上去精神奕奕:“想我了?” 成欣下意识地点点头,又反应过来对方在那边看不到,只好张嘴出声:“嗯……” 她们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天南海北地聊,四面八方地扯。大部分时候是女人说成欣听,她是极好的讲述者,她是绝佳的倾听者,她们的配合精妙妥当。 ——三、二、一! 这一刻,旧的一年彻底离去,千家万户共同迈入崭新的一岁。 她声音太小,耳边又尽是轰鸣,结果连对面听没听清都不确定,也没有听到对方慨叹一般的回应:“新年快乐,成欣。” 我的天呐怎么会有人才说了不稳定更新就又偷偷摸地写了啊!仔细一算章节数这不约等于日更吗?!不行了我真的要断在这里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