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桢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只着里衣,外裳皱巴巴地兜着蛏子和海贝,还在滴水。再一看裤脚,高高挽过膝盖,若不是那张脸撑着,活脱脱一个渔民。
云意一回头瞧着澹台桢的样子,好笑之余又有点心虚。若是司南和黎川知道他们明轩霞举的瀚海郡王被她弄成这幅模样,光是目光里的怨气就能把她淹没。
不行,不能这般回去。
“那个,咱们找个地方清洗一下罢。”
澹台桢抹了一把留到下巴的汗水:“天色已晚,看到不远处的那艘船了么?我们在那边吃过了再回去。”
云意“嗯”了一声,抬头看到澹台桢的俊脸上赫然一道长长的泥巴痕,更像渔夫了,顿时忍俊不禁。原来澹台桢手上有泥,一擦汗就带上了。
“笑话我?”澹台桢一看手上的泥,瞬间明白过来。
云意努力憋笑:“没有没有,小女子哪里敢笑话郡王,只是今日收获多多,小女子高兴罢了!”
澹台桢危险地笑了笑:“说谎,罪加一等。”说完,看着云意在晚霞中艳艳动人的笑容,终究未伸手往她面上抹一把。
“郡王大人大量,饶恕小女子则个。”云意笑着福身。腰身柔软,细若杨柳,盈盈可握。
澹台桢的眼神暗了暗。
“公子,夫人,两位可来了。”船家隔着老远就迎出来。
云意转头看去,船家大约三十多的年纪,肤色黧黑,面上是海风深深刻出来的痕迹,令云意想起了海边的礁石。
澹台桢将外裳兜着的蛏子给了船家,船家连忙接过:“船上腥臭,我家那口子在岸边支起干净的棚子,给两位休息,顺带可以赏一赏晚霞明月。我们这风景好,不少文人大老远跑来作诗呢,几年前,还来了一位虞国的才子,写下几首好诗,广为传颂。”
“哦?”澹台桢瞧了云意一眼:“虞国这位才子是何姓名?”
“似乎姓兰,叫什么来着?”船家皱着眉头努力地想。
姓兰,莫非是——云意的心吊起,她记起来了,与哥哥有一次游历归来,的确与她说去见了大海,还即兴写了几首诗。他们俩就坐在春明提的一株桃花树下,喁喁细语。
可是她问与哥哥去了哪里的大海,与哥哥神秘地笑笑,没有说话。
船家想了半日,还是没想出来,赧然道歉:“我是粗人,没读过书,实在记不住了。两位若是感兴趣,我去问问别人?”
云意心头一松:“不用麻烦,我们只是随口一问。蛏子什么时候能上桌呢,我有点饿了。”
“很快很快,我家那口子做事麻利的,两位先坐。”
澹台桢道:“船家,可否借我一身衣裳。”
“好说好说,公子随我来。”
于是云意独自往棚子里走去。棚子是临时搭的,十分简陋,但胜在干净,四面还垂下来贝壳串,珠帘似的,可见船家娘子用了心。
云意把玩着贝壳串,往船上看。黑黢黢的船上两盏昏黄的灯火,倒影在水中,漾着点点波纹。一个勤劳的身影在船上忙碌着,几个大小不一的孩子围着她,叽叽喳喳的。最大的那个女孩儿熟练地给母亲打下手,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船家娘子。孩子们穿得简朴,母亲头上一件头饰也无,想来船家夫妇的生活,很是不易。
澹台桢换好了衣裳,立在船边与船家说话,船家面色惶恐地推拒着澹台桢递过来的钱袋,澹台桢说了几句话,船家点了点头,又收下了。灯影摇摇,将澹台桢水下的倒影笼得朦朦胧胧。
云意有些恍惚,在外头面对平民的时候,澹台桢冷肃的气息会收敛起来,仿佛一位气度出众的富家公子。选择在这里用膳,是出于对船家夫妇的怜悯罢?他这个人,到底有多少面?
“发什么愣呢?”
云意回过神来,澹台桢已然站在她面前,粗布麻衣难掩俊朗轩昂。贝壳串在他身后铃铃作响,仿佛在吸引他的注意。而他的眼神,专注于她。
“夫君,你看,月亮升起来了。”
澹台桢深邃的目光望向天空,果然见一轮冰婵从海面冉冉升起,水波吸收着月的光华,粼粼有光。波涛如松,一层一层地袭来。天上地下皆是暗色,唯有月光满人间。
云意的眸中盛满一盏月光,她低头,看到地上两个离得极近的影子,云意往澹台桢的影子里移了移,两个影子便靠在一处,相依相偎。
澹台桢转头发觉,笑了一声,将云意揽过来。靠着虚幻的影子做什么,紧紧攥在手中的,才是真实。
暗色在面前铺展开,那一片甜蜜的含着毒药的海域,他终究还是一脚踏了进去,斑斓的海水缓缓上升,他默默地看着,心甘情愿沉沦。
海风徐徐,纤细的身子笼在强健的臂弯之中,地上的影子重合在一起,密不可分。
“公子,夫人,饭菜都做好了。”船家在棚外徘徊许久,端着的蛏子都快凉了,才不得不说话。
云意闻到香味,肚子饿了,连声道:“船家,快端进来罢。”
船家笑眯眯地摆菜:“蛏子要放些辣子才好吃,但是我们不知公子和夫人吃不吃得辣,所以先炒了一碟不辣的。”
“我吃得辣,她吃不了。”澹台桢很自然地给云意夹了个蛏子:“再炒一碟辣的罢。”
待船家走后,云意好奇地问:“夫君怎知我吃不了辣?”
澹台桢道:“你这般娇弱,自然是肠胃不好。你素日吃的食物,也从未放辣。”
云意微微一愣,她以为他从不在意她,原来他知道的。
“不是饿了?怎么不吃?难道看着我就饱了?”
云意斜眼:“夫君这是夸自己秀色可餐?”
澹台桢的目光从蛏子落在她身上,意味难明地挑挑眉尖,云意恍若被他的目光抚过一遍,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她赶紧坐直了,规规矩矩地吃菜。
船家娘子果然很麻利,饭菜陆陆续续地上齐了。除了蛏子,还有一大锅浮着蛋花的海菜汤,一碟炸花蟹,一碟炒大虾。颜色鲜亮,香气四溢。云意食指大动,只觉得舌头都要鲜掉了。
澹台桢见她吃得香,自己也吃得畅快,不知不觉,两人把桌子上的饭菜扫荡一空。云意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碗碟,只觉做梦一般。十几年来,她都是细嚼慢咽,吃得七八分饱就罢了。吃得这么精光,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走,去散散步,你吃这么多,若不消食,待会儿小心肚子疼。”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