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借。殿下,人偶一旦点灵成功,便是人偶师生死与共的伙伴,最好的挚友,不能借。”陆蝶卿这样胆小的性子啊,能将这番话说出口,就要耗费攒了一辈子的勇气,等着被砍头。哪怕她制作小人偶的初衷,是想着这世界上该有一个灵魂,从诞生开始就一直爱她保护她,从此她有人守护。可这一次,很意外,小人偶还没有开始守护她,她却要负起责任。郑雪宁没能说话。她这辈子在皇太女的位置上,见到了太多软骨头,也见惯了曲意逢迎卑躬屈膝,背后却阳奉阴违的人。那些平时表现比陆蝶卿还要性情刚直的人,真的面临权势逼迫时,总能暴露最软弱最丑恶的一面。不像陆蝶卿,她总是用最柔弱胆怯的一面示人,就连想要制作人偶,也是为了有人守护她。可就是这样一个永远含着眼泪恐惧一切的少女,却敢看着她的眼睛说不。她难道不知道自己传扬在外面的凶名吗?她难道不明白自己只要稍微张张嘴,就能令人把对方的一切痕迹抹杀吗?她怎么敢拒绝自己?还是为了一个木头人偶。——为了自己曾经附身的那个粗糙木偶。郑雪宁怔在那里,心底有什么地方被触动了一下。作为被拒绝的朝樱国储君,她应该生气,可作为那个被维护的粗糙木偶,她却又心底一软。两种奇妙感受重合在一起,叫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再对面前的少女。陆蝶卿像一团软绵绵的云,飘到了她的世界里。云朵常常下雨,将她满身淋得狼狈,她才想着将云推开,或者吹散。但偶尔陆蝶卿就像今日这样不下雨,她才发现,这团云是如此洁白无瑕,它甚至是勇敢的,想变成油纸伞或一棵树,给她挡一挡灼热的炎阳。郑雪宁心中涌起百般感受,只能用沉默来消化它们。陆蝶卿悄悄抬眼,撞入皇太女的视线,见她丝毫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只是安静着不说话。小少女立刻壮着胆子再接再厉,企图给皇太女上课。“殿下,倘若你认真去翻阅人偶师的传承典籍,就知道啦,要点灵成功,需要付出真正的喜欢和心血。”“既是真心的喜欢,将它视作最亲近的人,怎能借给旁人?只有东西,才能被借来借去,人不能借。”“点灵成功了,人偶在我心里,就已经是一个完整的生命。她…借不了。”陆蝶卿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胆子,竟敢在凶名在外的皇太女面前高谈阔论。大概是她能看出,皇太女只是气质冷淡,但她…没有要自己命的意思。否则在她撞到皇太女的那一刻,就该被喊来侍卫拖出去了。至少皇太女愿意认真耐心听她说话。皇太女手中握着比李嬷嬷那样的人,更多更多的权势,要想治她的罪会更容易。可她没有。郑雪宁沉默不语。陆蝶卿就好像有了更多的胆子,甚至敢翻出自己曾经看的那一卷典籍,找到记录给皇太女看。“您瞧,书上是不是这么说的?”郑雪宁抿紧唇,眼眸一扫,就看到了上面那行字“要喜欢你的人偶…”接下来的字,她都没有看,只是匆匆移开目光,耳朵热了起来。这行字,连同面前的小少女,都给郑雪宁带来了一股兵荒马乱的热浪。她很陌生,甚至有些慌乱。像是冰封的一道门,被反复敲动,起初没什么反应,但来敲动的手,忽然变成了温暖的体温,那只手不仅仅是敲,还用体温来一点点暖门,于是门上的冰在猝不及防间融化了些许。门看着不牢靠了,那将窥探到郑雪宁真实的内心世界。变成木头人偶的时候,她听了很多遍小少女重复的表白。但等变回了她自己,成为朝樱国的储君后,作为郑雪宁站在对方面前,再听陆蝶卿维护木偶,她依然觉得,每一个字,都是在对她表白。“咳。”郑雪宁听到自己鬼使神差冒出了这样一句话。“你若喜欢藏书楼,往后不用偷偷摸摸来看,这是本宫的腰牌,有它,准你大大方方进。”烫金的腰牌,上面也有竹樱花的图腾,反面是一条四爪金龙。郑雪宁的“宁”字,在腰牌上清晰可见。陆蝶卿愣住了。少女两只本来就清澈无辜的杏眼,因为震惊,而睁得圆溜溜。她脸蛋白嫩嫩,两片花瓣似的樱唇张开了一些,亮起的眼眸好像水晶,怎么瞧都不像是该在朝樱国的宫廷中,就这么灰头土脸又卑微过一辈子的样子。郑雪宁说出了话,送出了腰牌,见这姑娘没有反应,勾了勾唇。她牵起了陆蝶卿的手腕,让对方掌心朝上,把烫金的腰牌放到她小小的手心。“记住了,不要弄丢。否则…”郑雪宁轻挑眉梢,靠近陆蝶卿,微微俯身,贴着对方耳廓一字一顿。“本、宫、治、你、的、罪。”第17章皇太女离开了藏书楼。她什么书都没有翻阅,就好像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在不经意间和某人来一个偶然的邂逅。陆蝶卿盯着手心的腰牌发呆。皇太女的腰牌…为何会给她?陆蝶卿像是一个常年在尘土和穷酸中打滚的小乞丐,骤然得到了一笔资财。那资财太过于丰盛,是面额大到令人窒息的银票,需要去钱庄兑换。但她不敢。如果只是上位者给的一点儿仁慈,或者几两银子赏钱,她还敢收下。但超出这些太多太多的东西,比如万贯家财和富可敌国的资财,或者手心的这枚腰牌…她就无所适从了。陆蝶卿抿着唇,脑袋里装满了疑惑。皇太女为何会给自己腰牌呢?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当时又没想起来问皇太女。这感觉就像被塞了一个烫手山芋,她整个人都不知如何是好,茫然困惑又不安。离开藏书楼的时候,陆蝶卿没有从后门走,还是走的正门。阿桑一看到她,就捂住要脱口而出的尖叫,脸都憋红了,小声惊呼。“你你你…你碰见皇太女了没?”她在陆蝶卿进藏书楼之前,是曾经叮嘱过对方,皇太女最近来过。可她压根没想到,皇太女会真的来啊!以前这藏书楼一年到头,都等不来几次对方。这几日却接二连三的和皇太女扯上关系。陆蝶卿见阿桑这般后怕和激动,心也跟着后知后砰砰跳起来。“撞见了。”她没否认。阿桑立刻做了个要晕倒的表情,瞪大了双眼。“是不是你机灵,提前藏起来了?不对不对,你都说撞到皇太女了,难道她没有责罚你?”阿桑想不通啊。刚才皇太女朝着三楼走时,她心里就已经七上八下,小鼓都敲了起来,惴惴不安,满身冷汗,却又不敢追上去问,只怕此地无银八百两,然后提前暴露了自己和陆蝶卿。陆蝶卿见她比自己还着急,方才心里那股慌张和不安,不觉消散了一些。“兴许是殿下她今日心情好,便放过了我。”她语气不确定,腰牌已经被她小心放到了怀里。隔着几层布料,肋骨能感觉到有个膈着自己的地方,那是腰牌的棱角。它比黄金还要有重量,在怀里愈发被捂得发烫。陆蝶卿模模糊糊有一种感觉,她不能把皇太女给了自己腰牌的事给说出去。在她还没想通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自发地守护这个秘密。和阿桑带过了今日的这个话题,她快步赶往偏殿的角落。其实所有的质子,并不需要特意去做什么维持日常的吃喝所用。朝樱国并不吝啬,既是扣了质子,便也给他们发放了一应俱全的米面和衣物。但从上面发放下来的东西,总会转手经过层层下人的手剥削,一层层刮下来,倘若遇到李嬷嬷那样的人,便所剩无几了。“哟,这不是闪国郡主么,怎么走得这般匆忙?”朝樱国的地似是有些邪,才刚脑海想到李嬷嬷,便猛不丁听到了李嬷嬷的声音。陆蝶卿吓了一跳,像被堵住了出路的小兔子,一下子定在那儿,警惕又不安地看着李嬷嬷。李嬷嬷身后跟着几个宫人,似是站在这儿,已经等了陆蝶卿许久。事实也的确如此,上次李嬷嬷想杀杀这闪国郡主的威风,结果衣服还没扒掉,便见皇太女从此地经过,吓得她当时就立刻收手。毕竟若把事儿闹大了,被皇太女撞上,自己讨不着好。可过了那日之后,她一连守了好多日,都没瞧见这闪国君主,可见对方是学精了,知道避着自己走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