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走了,我还以为他已经住进去给弋维山当儿子了呢,这大晚上的不得给他端盆洗脚水啊,大孝子。” 蒋寒衣倒一点不意外,接话接得十分顺口:“说不定是端完了走的呢。” 蒋寒衣不再开玩笑,把她的手从自己的手腕上牵下来,攥进手心里,轻声问:“介意?” 蒋寒衣头次见弋戈这么把自己的成就当回事儿,听她这么细数,一面觉得可爱,一面又为她这样较真的原因而感到心酸,于是静静地听着,捏了捏她的手作为回应。 “本质上他和我奶奶的观念是一样的,没儿子这事真能要他老命。从这个角度来说,他能忍这么多年、不逼着我妈再生一个,还真说得上体贴包容,让了步的。”弋戈嘲讽地笑了笑,“我就是没想到,他能为了领养这么一个儿子直接跟我妈离婚,这么干脆。我不是觉得他最后会为了我妈放弃弋子凡啊,我只是以为,按他一贯的套路,他会一边哄我妈一边让弋子凡继续在公司待着,等到我妈不怄气了、习惯了,这事儿也就这么顺水推舟地做成了,他一向是这样的。” 从十七八到二十五六,从学生步入职场,经历过些许波折的年轻人很容易产生幻觉,以为自己了解了现实的狗血,看惯了家长里短、社会世情。 可总有新的事情挑战他们的认知,嘲笑他们没见过世面——这才哪到哪啊,现实世界的狗血和荒诞上不封顶。 所以她大学放寒暑假,哪怕很想一直待在桃舟陪陈思友,也总会分些时间出来,陪王鹤玲做瑜伽、给弋维山的厨艺捧场。所以她去美国交换时,为了记得给父母打电话,每周都提前定闹铃,按着课表把时间定在不同的教学楼和实验室里,就为了让弋维山和王鹤玲看到她更多的生活。所以她毕业后还是回到了南方工作,即使在北京有更让她心动的 offer 和更熟悉的同学,她还是选择了离江城更近的杭州。 可弋维山用她始料未及的方式推翻了她的自信,并最终完成了他当年教给她的那一句——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中秋趴在地上睡着了,脑袋垫在蒋寒衣的脚背上。蒋寒衣牵着弋戈的手,想了想,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 就像高中的时候,他可以把范阳和那些说闲话的男生揍得脑袋开花,可他们围着弋戈和朱潇潇说的话不会被收回;就像他那年明明听到姚子奇对弋戈狂热表白被拒后的嘲讽与奚落,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能带她去看一场桑葚雨。 弋戈心里堵着一团气,这么说了一会儿,虽远未释然,但已经好过了很多。一抬眼见蒋寒衣忧心忡忡地紧紧牵着她的手,不觉好笑,故作不满地问:“你都不安慰我?” 两额相抵,蹭了蹭,然后轻轻地说:“可怜死了。” 她闭着眼,感受到蒋寒衣抬了头,他的呼吸由下到上,拂过她的下巴、鼻梁、眼睛、眉骨,最后停留在她额上,印了一枚轻轻的吻。 “那你说一句爱我吧。”弋戈仍旧闭着眼,说。 弋戈倏然睁开眼,笑盈盈地看他:“蒋寒衣,说好了我追你,结果这才三天,问我答不答应的是你,先说我爱你的还是你,你怎么什么便宜都让我占呀?” 第98章 她的身体正在慢慢变回她熟悉且信任的样子 可她亲妈这几天一如往常,仿佛离婚这事在她心里还比不如往水里丢个石头的动静大,因此弋戈更不敢贸然把这问题捅破。 弋戈欲言又止,但见王鹤玲女士铜墙铁壁,还是点了点头,和蒋寒衣约好时间,打算一起开车回杭州。 哪知王鹤玲一起来,看见一只孤零零的行李箱搁在门口,屋里一个人也没有,餐桌上静静搁着一叠烤吐司、一只半面熟的煎蛋——这几天一直是弋戈做早饭,她起得早,做的也都是王鹤玲习惯的西式早餐,吐司煎蛋松饼酸奶碗换着来。西式早餐她既吃不惯也吃不饱。 弋戈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红着眼睛的王鹤玲女士穿戴齐整,扶着一只老花小皮箱淡淡地通知她:“改主意了,我跟你一起走,去安山待两天。” 蒋寒衣等在楼下,先是迎接了摇着尾巴飞扑而来的中秋,正要上前去接女朋友,却看见一个气质雍容、打扮优雅的中年女人施施然先走下台阶来。 蒋寒衣忙上前接过两只箱子,一脸茫然地看着弋戈。 “这是?”王鹤玲看了眼蒋寒衣,问道。 蒋寒衣见她犹豫,定了定神,打算遮掩过去,于是主动上前道:“阿姨好,我是弋戈的高中同学,刚好也要回杭州,就一起了,也好换着开车。“ 于是没等王鹤玲点头,她插了句:“您不是让我心里有数么。”说着,她眼神指了指蒋寒衣,对王鹤玲道:“这就是我的数。” 蒋寒衣原本还不紧张,现在被王鹤玲这么上上下下地打量,反而紧张起来,不自觉地挺胸抬头,就怕自己在丈母娘眼里显猥琐。 弋戈嗯了声,看她的眼神中多了些担忧,她亲妈今天实在是有些精神恍惚的样子。 蒋寒衣被她轻飘飘又一句跟着一句的问候吊得心里直发憷,笑得脸颊发僵,恨不得把自己户口本成绩单房产证飞行员驾驶证乃至四六级证书全掏出来任君查阅,见王鹤玲到最后还是不咸不淡的模样,也不知是该失落还是该放心,只得默默地开车。 临近安山,王鹤玲才醒过来,神色凝重地刷了会儿手机,像在处理什么事情。 “家里的事情我全都交给律师了,你不用操心,也不用想着跟你爸打感情牌再劝他回头。这婚既然要离,肯定是要伤筋动骨,但无论如何也得一分一厘算清楚,妈不会让你吃亏。你爸或者那个弋子凡找你,能不理就不理,他们现在找你不会为别的,我之前用你的名字买过房子和铺子,他们上心着呢。” 蒋寒衣握着方向盘,点头道:“好的。”他回答得简单而恳切,没有对王鹤玲刚才那一番关于家事的长篇大论表现出任何情绪。 弋戈看着王鹤玲下车,拎着小皮箱矮身坐进那辆 taycan 里。她冲弋戈微微一笑,又摆了摆手,潇洒地拉上车门,扬长而去。 “有点儿。”弋戈垂下眼,“但其实我也不能为她做什么,担心也没用。” 母女俩前十几年的生疏注定了她们无法成为那种能“相依为命”的母女,算来算去,弋戈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桩未来可能会撕扯得极不体面的离婚案件中,在法律和经济层面上,给王鹤玲增加一点筹码。 回到杭州后,离过年也没剩几天了。组里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弋戈请了那么多天假,回来更是被工作追着跑。哪怕她已经打定主意年后就辞职,这几天还是没机会懈怠,常常加班到深夜。 两人刚确定关系没多久,就连面都见不上几次了。 弋戈看着电动车上慢悠悠远去的身影,掏出手机给蒋寒衣发微信说:“老蒋好像秃了。” 紧接着又道:“放心,我们家没有秃头基因,他秃是个人原因。” 前几年互联网公司无限风光,每年年会都办得比巨星演唱会还声势浩大。不过这两年行业遇冷,加上疫情影响,年会也就只是每个事业群的同事一起在酒店宴会厅吃个饭看看节目,最后等抽奖。 两人快两周没见,想到这,弋戈不禁抿嘴笑了起来。 弋戈愣了下,倒没忸怩,笑着默认了。 原来是在打赌。组里的 ui 设计师不太服气地拿出手机转了钱,纳闷地问:“你这怎么看出来的?弋戈以前也经常盯着手机笑啊,她不是爱看段子和表情包嘛!”的。”“慧眼识珠”的女生在她们组里人称小神婆,副业是在网上给人算塔罗牌,她神秘地压低声音道,“恋爱状态,得看身材、看气色。” “你不觉得,弋戈最近胖……哦不是,丰腴了很多吗?气色也很好,浑身散发着恋爱的气息~” 神婆同学迅速接话:“所以啊,成年人长胸,除非哺乳期,还能是因为什么?” 弋戈扶额:“…你们就不考虑一下伙食原因么。”老蒋送来的那些汤,每天两大碗下肚,别说胸了,哪儿的肉都得野蛮生长。 昏天黑地地打了三周的工,她既没去找韩森练拳,也没空给自己称称重。乍一看,倒确实觉得自己结实了不少——或者也可以用神婆同学的词,“丰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