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被车撞了。” “牵了。”蒋寒衣摇摇头。 蒋胜男话音刚落,弋戈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抬头看见他们,倒不意外,顿了一下,似乎做了什么决定,径直走到蒋寒衣面前,直视他的眼睛,问:“为什么会被车撞?” “我……本来是带他出去遛弯,但没拉住绳,他就跑出去了。”蒋寒衣说,“对不起,是我的错。” 可她还没开口,弋戈先道:“你不用对不起,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弋戈却仍是一副毫无生气的表情,语气笃定地说:“银河不会乱跑,小区里也没有车。到底是因为什么?” “蒋寒衣,你不要糊弄我。”弋戈的语气平板无波。 蒋寒衣明显感觉到弋戈的手猛地攥紧了。 其实隐约也猜到了。银河性格沉稳,从来不会乱跑,如果不是出现了什么特别刺激他的人或事,他怎么会跑到车来车往的马路上? 因为只有银河会和她一样怀念不告而别的老主人。 “…开走了,车都没停。”蒋寒衣说到这里更显懊悔,“我当时急着抱他来医院,没有看清车牌号……” 她点点头,“没关系,谢了。”又指他身上,“你回去收拾一下吧,还有手上这个伤,虽然星星打了疫苗,但最好还是去看一下。” 她转身推开手术室的门,问里面的护士:“那些人什么时候来?” “陪我干什么?”弋戈回过头来极快地反问他,眼里带着一种天真的疏离,好像她按理来说就不需要陪伴。 弋维山听起来心情大好,“小戈呀,怎么不在家?出去遛狗了吗?爸爸妈妈回来啦,给你带了文昌鸡,我看上回你去海南挺喜欢吃的!” 弋戈顿了一下,她另一只手扶着门,眼前是躺在手术台上的银河,护士姐姐正很细心地替他擦拭嘴角的血迹;身后是蒋寒衣,她知道他仍然在看着她。 “你能开车带我回一趟桃舟吗?明天再回来,可以吗?” 接着,弋戈回头对他微笑:“我爸妈会来陪我,你和阿姨先走吧,谢谢了。” 蒋寒衣没有动。 再次回到桃舟的时候,天已经很黑。 弋戈听见弋维山粗重的喘气声,还有王鹤玲那时不时就卡一下的惊心动魄的高跟鞋声,心里知道他们俩刚出差回家就被她突然的要求叫来桃舟,实属不易。 弋维山愣了一下,喘了口气想说什么,被王鹤玲抢了先。王鹤玲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而笃定:“跟爸爸妈妈不说谢谢。” 弋戈看着眼前熟悉的却没有亮灯的房子,说:“我想一个人在院子里待会儿,你们先进去休息可以吗?” 弋戈听她的话,没有再说谢谢。 弋戈从厨房角落里翻到一把早生了锈的铁锹,把银河葬在柚子树下。 弋戈做完这一切,盯着那微微隆起的小土堆,心想,以前银河出门,十回里有八回能碰到路人或感叹或惊吓“这么大的狗!”,怎么现在看就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土堆了? 想了想,她还是把木板丢了,什么也没写。 她漫长童年里唯一的朋友,就这样离开了。 无暇的月亮高高挂在天上,弋戈蹲在院子里看了会儿,进屋了。 梦里是夏天,一礼拜有三四天都在下雨,泥鳅和小稻花鱼被暴雨冲进院子里,吓得银河节节败退。她那时候似乎还小,因为捉天牛被院子里的铁门角扎到了脚底板,三妈心疼又自责,直扇自己巴掌。她却很开心,拿捉来的天牛骗银河说是好吃的,可银河被她惯得很娇气,不吃。天好不容易晴了,她带着银河去祠堂后面找了个草垛躺着,抬眼看四四方方的蓝天也觉得足够大。她睡着了,迷迷糊糊又被舔脚底板的动静吵醒,一睁眼,脚上缠的纱布早被银河叼在嘴里,她气得大骂傻狗,膏药也吃!银河被她凶得躲起来,她也懒得找,傍晚的时候从井里捞出镇了半天的西瓜杀开,刚吮干净手指上甘甜的汁水,余光便瞥见院子门口缓缓探出一颗狗头。她哈哈大笑,丢过去一块红色的果肉,银河以为是西瓜,跳起来张嘴接个正着,下一秒又被酸得直咧舌头——原来不是西瓜,是她下午在路边随手摘的野草莓。夏天的草莓嘛,都很酸的。她又笑 弋戈当下就知道那是个梦,可她没醒。她翻了个身,像抱紧银河一样抱住了被子。 她循着视线看过去,蒋寒衣又坐在她家的围墙上,却分明已经是长大了的模样。少年曲起一条腿,稳稳坐在墙头,抱着个柚子笑着问她:“弋戈,你家的柚子怎么真的这么酸啊?” 这梦半真半假,前半段分明是她和银河的童年,后半段却忽然出现一个少年模样的蒋寒衣。 该算好梦还是噩梦? qq 上,一个多小时前朱潇潇问了她一道数学题,她点开图片看了一眼,起身写下答题步骤发过去。 弋戈没来得及回复,她又发来第二条:“你要睡了吗?如果没睡的话,能不能再帮我看两道题?就就就只占用你五分钟!”跟了两个可怜的表情符号。 最终朱潇潇“占用”了她半个多小时,弋戈对此其实很感激,因为她睡不着。要不是担心朱潇潇熬到太晚明天上课肯定会打瞌睡,她可以一直给她讲下去。 手机再次安静下去,弋戈借着月光看着窗前的柚子树,又怔怔愣愣地发起呆来。 弋戈在回江城的第二晚发现自己睡不着。 第二天她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下楼,弋维山见了,二话不说帮她请了几天假,让她在家好好休息,不要有心理压力,也不要为高考的事担心。弋戈这时候才突然发觉,弋维山对于她的学业似乎不仅是不关心,而是毫无要求。之前她一直以为是自己成绩太好,弋维山足够放心。现在看,离高考只差半个月还能大大方方给女儿请假让她好好休息,弋维山对于她的要求宽松得简直不可思议。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愣了会儿,直到弋维山笑容满面地问她好几遍:“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做?” 弋维山哈哈笑着挽袖子进了厨房,乐得甚至有了点电视里那“女儿奴”的模样。 这种情况持续到第四天,弋戈意识到也许是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 手指停在朱潇潇的 qq 聊天界面很久,“潇潇,我睡不着”,六个字在聊天框里停留了半分钟,又被她删掉。朱潇潇最近每天晚上都熬到两点多,临近高考,大家都在拼命,她不想影响她。 现在这个时间点,大概也只有夏梨能被她骚扰了。 不知夏梨是不是听谁说过了什么,她回复得也很直接:“需要我陪你聊聊吗?” 夏梨似乎比吃烧烤那天胖了点,但脸颊两枚小小的梨涡依然甜美,长发披肩,早早穿上了裙子,单肩背一只米白色的帆布包,站在马路对面满街的阳光里,已经隐约有了大学生的气象。 没想到夏梨坐下,开口比她直接得多,“瘦了这么多?再这么下去你高考怎么办?” 搁以前,夏梨大概会细眉一蹙眼含忧虑轻言细语地关心她,绝不会像现在这么直接,关心里甚至带着挑剔和埋怨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