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阳盯着弋戈的后脑勺,表情一言难尽。 交个金牌而已,至于这么抗拒么?多光荣的事儿啊!再说了,又不是不还,老刘还能骗学生几块金牌不成? “明天还有什么项目?”弋戈忽然又摘下耳机问。 被点到名的蒋寒衣看着弋戈,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莫名而汹涌的期待。 “没有了。” 夏梨翻了翻赛程,“下午四点半。” “不用,就是校领导致辞,然后选最佳运动员和最佳班集体之类的。” 范阳抓住机会,兴奋地说:“欸,寒衣和高杨跑步都贼猛,明天记得下去看!” “干嘛不去?!接力你不就看了。” 范阳却和她想到一块去了,眼睛滴流一转,贱兮兮地笑道:“哦,我请你你就不去,朱妹妹请你你就去啊?你怎么还搞体重歧视呢,怎么着,那我得多长五十斤肉才有资格和您做朋友呗?” 弋戈的脸瞬间就黑了,结了层冰似的冷冷剜他一眼,转回去了。 蒋寒衣弄死他的心都有了,咬牙道:“滚。” 事实上,她连学校都没去。 昨天刚下过雨,进村的路坑坑洼洼,小面包车颠簸地行驶着,弋戈和银河一起窝在后座,被颠得一摇一晃的。 铅球得金牌的彪悍女生、一人顶俩男人地把夏梨背去医务室,再加上刚来就考了年级第一还把杨红霞怼得颜面尽失……弋戈在班里已经拥有了个人专属单曲,是范阳天天挂在嘴边的那首“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 她一句接着一句,根本不给弋戈回话的机会。 “运动会没项目了,跟老师说一声就可以直接走。”虽然她只和刘国庆发了条短信,还没得到许可。 “他们应该不会回来的。”回来了也没关系,打个电话说一声就好。 “那也不好又这么回去的呀……”陈春杏仍然咕哝着,语气里充满担忧,“你这才回家半个多月……你爸爸妈妈知道了,肯定不高兴的。” “你还小,不懂爸爸妈妈的辛苦。”陈春杏叹了声,似乎还想教育她两句,但还是止住了。 王鹤玲大家闺秀,不屑于使不入流的手段克扣陈春杏的生活,但只需一个充满告诫和不悦的眼神,就够让她难受的了——仰人鼻息过生活,最煎熬的从来都不是现实的难处,而是要看人脸色。 她看着病床上一动不动的弋维金,眼睛发酸,抹了把头发,没掉眼泪。 “知道了!好好休息!”发件人刘国庆。 面包车停在村小门口,弋戈付了钱,牵着银河下车。 村小如今已经废弃不用了,但小外公还一直住在学校里,弋戈老远就看见他背着手等在大铁门前。 可怜银河白长了九十多斤肉,从小到大,还是一看见这只鹅就吓得屁滚尿流。弋戈一个没牵住,他已经撒腿逃跑了。 “小外公!”弋戈叫了声。 弋戈:“?” 结果回房里一称,692kg,还真瘦了。 “怎么,你爸妈亏待你了?”陈思友坐在太师椅上,倒了杯茶,冷哼一声说,“不是赚大钱了么,没给你喂鲍鱼鱼翅?” 当年弋维金不学无术,却很爱追各种时髦,把念高中的陈春杏迷得七荤八素,16 岁就跟他上了床,气得陈思友差点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后来弋维金又醉酒跟人打架,把自己打进医院成了植物人。他无知无觉地躺了多少年,陈春杏就里里外外伺候了多少年。四十多的中年女人,看起来憔悴得像六十多的。陈思友每回看见,又是心疼又是心烦,后来甚至不登门了,眼不见为净。 弋维山给他送烟送酒送营养品,他从来都没收过。这一大家子人,包括他自己的亲女儿,都得靠弋维山养活,他却不肯。老头子每个月领点退休工资和政府补贴,守着老 弋戈看着老头儿阴阳怪气损人的模样,觉得好笑,故意说:“外公,又被电视剧骗了吧?真正的有钱人才不天天吃鲍鱼鱼翅呢,那都是暴发户作风。” 他很给面子地笑了声,问:“哦,那你爸妈给你吃什么?” 但她不会把这事儿告诉陈思友,于是半真半假地说:“就各种水果和坚果,看起来都挺贵的。” 弋戈大笑起来。 弋戈原本是很有食欲的,呼呼吃了一大碗。可再好的胃口也架不住陈思友没有尽头的“多吃点”、”再盛点”和“最后这点吃干净”。 “我真吃饱了外公!”弋戈哀嚎道。 弋戈无奈地笑:“真不是……这都吃了两大碗了得有。” “不会的不会的,”弋戈笑嘻嘻背起包,“那我就先回去啦,银河不知道又躲哪儿去了。” 弋戈看了眼桌上的“这点面”,干笑一声,心有戚戚地道:“这……我还要写作业呢外公!省城布置的作业好多!” 弋戈顿了顿,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陈思友会吹唢呐,她从小就对那声音大到霸道的乐器好奇,陈思友虽然不大乐意正儿八经地教她,但她这么多年跟在他身边,零零碎碎也学了不少。 弋戈愣住了。 当然,这只是陈思友说的理由。随着年龄增长,弋戈也慢慢咂摸出了另一层原因:那几年,省城里殷实家庭的女孩子都在学钢琴古筝小提琴这些提高气质的“高雅乐器”了,陈思友不敢越俎代庖,教别人家的姑娘学唢呐。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弋戈早晚有一天是要往大城市去的,万一姑娘长大了,觉得唢呐拿不出手了,怪他怎么办? 弋戈忽然有些害怕,“…谁走了?” 怎么可能不记得。孙国富和陈思友一样,是村里吹手班上的,他们俩都吹唢呐,每回有白事,都是两个老人家一起上。 孙爷爷,就这样走了吗?那小外公……就只能一个人了。 倒是陈思友笑得豁达,嗦了口面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七十八……不算高寿,但也可以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