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突然想到了院子里的枇杷树。
想起娘亲望着枇杷树的神情,或许在对方的眼中,反而是一棵树更像自己的同类。
同样是的偶尔来到此地,同样的身不由己。说一棵树身不由己,似乎荒唐了些。
都道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可既非草木,又安知草木之情非胜于人乎?
这么一想,倒像是反过来印证了,那声音刚才所提及的那种愚蠢的自负。
“那便是所谓轮回的真相么?”孩童不禁想道。
在头脑中描绘着那幅奇妙的场景。
在他的想象当中,掉在地上埋进土里的不再是一片片叶子,而是一具具苍白的躯壳。
一棵无比粗壮的大树从掩埋着尸身的泥土中拔地而起。
从本该生着茂密树叶的地方垂下一条条苍白的手臂和大腿、也许脑袋头发之类的,总之白花花的一片。
风吹过时,还能看到那些取自不同部位的身体躯干,像是划桨一般地在半空中荡来荡去。
偶尔发出一声撞到手臂,或是拍到大腿的轻响。
啪嗒啪嗒——啪嗒,跟一座巨大的风铃似的,孩童想,那场景一定蔚为壮观。
【……】
接着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声音有一阵没有发话了。
刚想追问,却忽而想到对方既然能够听见自己的心声,说不定也能看到自己脑袋里浮现的场景。
所以现在的沉默是几个意思……默认了?还是对此无话可说?
当然话又说回来,现在也不是纠结这种东西的时候,自己要考虑的是,应该选择怎么样的道路。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得选项。
就是以这种情态停留在此间,但孩童甚至没有多余一问这种情况的可行性。
可他到底没有那样的勇气,光是之前一个人在黑暗中待着的时间就已经够难熬了。
他觉得要不是这个声音突然的出现,自己怕是就要发疯了。
——虽然但是,谁又能证明这声音本身不是他已经开始发疯的证据呢?
【是……也不是。】
闻言,孩童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对方是在肯定自己虽然已经不正常了、但距离真正的发疯还有着一段距离。
直到听见,那道声音有些无奈地补充:【是说,你之前的那个提问……】
之前的——
孩童想了想,是轮回啊。
【灵魂本身也是因缘际会的结果。一般来说,人死后,魂魄消散回归天际,拆解为更小的微粒,然后得到重新的组合。】
【……】
【不同的组合产生的灵魂不同,同一个灵魂在不同的环境中又可能长成截然不同的模样。因此,在某个人完完全全地回归到这世上的这一整个大轮回之中,构成这个人的微粒本身已经在天地间经历了无数次小的轮回。】
孩童听得脑瓜子嗡嗡响。
“这也太麻烦了。”
【听起来是一回事,实际上绵延到漫长的时光河流中,几乎是微不可察的。像是你之前提到的世上是否存在两片相同树叶的例子。】
“这样啊……”
孩童口中喃喃,若有所思间忽然感到一阵恶寒:“那岂不是我们现在的对话,其实早就已经发生过无数遍了?”
正头皮发麻,那道声音又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这一次像是平静地有些过了头。
【理论上确实如此。】
还理论上……
“你是教书先生吗,说话这么一板一眼的。”孩童难得对什么人这么放肆的说话。
一来,可能是因为并没有面对面看到对方。
二来,他对这声音有种莫名的熟悉,就好像一个许久未见的旧相识。见了面可能连名字都想不起来,但就是隐约透着股亲切劲儿。
虽然,对方极有可能连人类都算不上。
【不是。】那声音又发话了。
孩童懵了一瞬,脱口问道:“不是什么……人么?”
【……不是教书先生。】
不知是否是错觉,孩童从对方平静的话音之下,隐约像是听出了一丝的无语。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这声音的反应还怪可爱的。
如果……如果就这么待在这里,有这么个人陪着说说话,好像也就算不上什么过于难以忍受的事情了。
很奇怪……
明明是面都没见过一次的关系,甚至是在连对方是否是人类都未可知的情况下——刚才的话也只是否认了教书先生的身份,并没有提及孩童的上一个问题。
可饶是如此,他就轻易接受了有这个人在身边,就算是继续待在这样一片荒芜的黑暗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设定。
不过,孩童也是才发现,这个……嗯,姑且当成是人吧——这个人的反应其实也挺慢的。
孩童以为自己就已经够呆的了,没想到这个人好像比自己还要慢半拍。
总是在他问出下一个问题的当下,才想起回答他的上一个问题。
也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天性如此,又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感觉简直就像是网路延迟导致的通讯卡顿一样。
脑中自然而然地闪过这样的念头,下一瞬,孩童才意识到这想法的古怪。
——网路延迟什么的,又是什么东西?
而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孩童的脑中又相应的浮现了相关的一些知识,模模糊糊地,不是很清楚。
但在那些似是而非的记忆的帮衬之下,什么网路延迟、通讯卡顿之类的话术,一下子竟然变得不那么难以理解了。
而孩童也感到,自己好像是变得越来越不像是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