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存在一个料事如神的布局者,料定了今晚他会偷偷跑出来,成为拜神仪式的祭品预备役,可将计划的最后一步落实到一条狗的身上,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毕竟,人的行动尚且有迹可循,而一条狗——尤其是这样一条普通的看家犬,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恐怕很难严密地执行过于复杂的指令。
思及此处,枇杷倒是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
如果他的判断不错,这条狗跟着自己的目的完全是出于私心,是想要吃‘独食……
那么至少在此时此刻,在一群人举着火把大张旗鼓地追寻着属于他们的‘最虔诚的供物的当下,自己是不会被出卖的。
枇杷心中稍定。
在头脑中迅速盘算着接下来对策。
虽然不知道这场声势浩大的搜寻具体还要持续多久,但他现在藏身的这片地方还是不能久留。
因为他记得往年举行拜神仪式的时候,他爹就没有在天亮之前回过家。
一般都是到了第二天的正午时分,才拖着疲倦的步子回到家中,然后倒头就睡。
所以理论上,只要今天晚上不被发现出了门,应该就不会有人追究这件事情……等到太阳出来,天光大亮的时候,枇杷也自然能够找到回家的路。
“大黄。”
枇杷压低声音唤了一声,他记得村长家里好像就是这么称呼后者的。
那头黄狗依旧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并没有回答,但是舔舐枇杷小臂的动作蓦地停下了,似乎是在等待孩童接下来的话。
“祠堂,带我去祠堂好吗?”
枇杷试探着问。
他从前有次见过这狗得了家里的命令去祠堂送东西,村长家的婆娘将放了东西的竹篮绑在狗背上,得了命令的黄狗便屁颠颠地跑了,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
枇杷倒不是真的想去祠堂。
他曾经在祠堂后面的小坡上,发现过一处颇为隐蔽的洞穴,在一片掩映的灌木之中,又有岩石做掩护。
当时,枇杷从山上下来,偶然路过,本来是想去捡掉落的竹笋,不想却有了这样一个意外的发现。
后来探头进去看了看,黑漆漆的一片,倒是勉强可容一个人通过。
枇杷没有走的很深,独自待了会儿,总觉得有些阴森,还有一种被人注视的感觉。
就好像那个黑漆漆的洞子里不止他一个人。
当时的枇杷联想到鬼故事里的一些可怖情节,心里?得慌,没待多久就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临走时还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磕破了手肘和膝盖。
激起的回声把自己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有鬼在说话。
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后面被太阳晒了一路,直到家门口那股子阴森森的凉意才差不多消退,他也堪堪回过神来。
想起自己原本是要去捡滚落的竹笋的,结果这么一闹,完全就给忘了,竟然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回了家。
一时间后悔到了极点,只怪自己好奇心太盛,耽误了正事。
当时,枇杷还担心会不会因此受到责怪。
没想到娘亲见到他这副样子,直接扑上来心疼地上下查看,再三确认过枇杷确实只是自己摔了一跤,而不是被人欺负了之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拉着他的手到井边打水清洗伤口,又小心地上了药。
【如果真有人欺负我,娘亲会做什么?】
枇杷当时不明白娘亲为何会那么紧张,在误会解除之后,出于好奇随口问了一句。
当时,女子正低着头,动作轻柔地给枇杷涂抹药膏。
那是用草药制成的,据说是娘亲的独家秘方,就连枇杷他爹都不知道对方有这样的手艺。
枇杷真的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听到这话的娘亲却一下子窒住了呼吸,就连手上涂药的动作都跟着一顿。
【娘亲?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枇杷见状不由地有些担忧,更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惹了娘亲的不高兴。
片刻后才听见娘亲有些虚弱的话音,她说:【怎么会呢?如果你这样问一句就是错的,那些人又算什么呢,对了,他们根本不是人啊……】
女子突然的自言自语吓了枇杷一跳,忍不住小声唤了一句娘亲。
闻言,女子抬起头重新看向枇杷,脸上又变成了后者所熟悉的娘亲惯常微笑的模样。
【瞧我,光顾着自己想事情了。】
女子微微笑着,继续将用草药研磨而成的药膏在枇杷的伤口处均匀涂抹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枇杷却瞧见对方指尖不自觉地轻微颤抖,像是被触动了最隐秘的心事,想要掩藏却收效甚微。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枇杷不知道娘亲在想什么,却依稀猜到是和对方的来历有关的事情。
那是枇杷从不敢主动触碰的一份记忆,除非娘亲自己想说。
而就算是娘亲主动提起了,枇杷更多时候也只是作为一个倾听者,既不附和,也不去追问什么……和院子里的一颗石子,屋檐上的一根茅草,角落里那一株矮矮的枇杷树,好像没有多大区别。
因为枇杷深知自己身份的尴尬,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更害怕玷污了那份弥足珍贵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