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府小厮所说不假，每年往岐山谷地天枢门中求仙问道之弟子络绎不绝，从帝京排到南疆都要绕上好几个来回。 亲传弟子入门後便能得长老赐名。明汐是明素青的徒弟，山石道人取“东临碣石有遗篇”的“临”字後便撒手不管，怀君长老x散漫，坐北朝南，左思右想不得其法，便分别给两个徒弟取了北镜，北诀两个名字。 临衍恍惚记起上一次目睹岐山日升的时候还是他刚被赐予首座弟子令牌之时，那时他挺直了身子跪在长生殿雕了浮莲的青砖上，高台上的仙者衣袂翩然，超凡脱俗。 丰城又下了一场雨，众人好容易拉着临衍回了客栈，一路上虫鸣声碎，护城河上波光粼粼，静影成壁，令人闻之欣喜。 话虽如此说，然众人心下明白，你潜入人家後院留了两个月，人家内宅里的腌渍与隐秘之事都被你看了个七七八八，若你个不识相的当真去敲了人家的家门，人家恐怕得五十六式太极给你推得找不着北。 此胯下之辱，大师兄唾面自g，涵养甚好，当真高人；明汐一念至此，越发对那陈管事众人心存不满。我们大师兄在门中多自矜的一个人，平日里待人温和，低调处人，怎的竟到了你们这便劈了两个月的乾柴，竟还瘦了好几斤——你们到底给他吃了什麽？ 明汐见之，恨铁不成钢，百思不得其解，道：“这陈管事小人一个，你既同章老爷严明了身份，何不乘机教训教训他？哪怕不为出口恶气，也为了其他如你一般的小厮不再受此人欺负呀。” “北镜知我，”临衍笑道：“也不全因这个。我当然有一口闲气，但我又是个什麽人，怎好越俎代庖，替人家主人行惩戒之事？常言道，小人自有天收，我又不是天，又怎能因着我的个人喜恶对他人仍加评判？” 北镜敲了敲明汐的脑袋，道：“你不会看呐？他欺下媚上闯了祸，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章老爷回头必要收拾他。至於究竟怎麽收拾，收拾到一个什麽度，这些事情，你我不在章门不在市井，再多置喙不是瞎指挥麽？” “我们因时制宜，因地制宜，也不能一概而论。” 丰城的烧饼不同於他处，油重，油渣子裹着香葱一炒，被新鲜制成的面皮一裹一炸，有人嫌腻，也有人ai不释手。 待他慢悠悠吃罢，临衍才对明汐道：“我们行的是侠义，不是自己的判断。圣人言，慎思笃行，我辈既掌常人所不掌之武学技艺，享常人所不享之修为法术，除明辨是非曲直，懂人情知世故之外，更要慎行。” 明汐闻言，虽心下不甚赞同，但依旧点了点头。 北镜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直里来直里去，门中除大师兄外都得恭恭敬敬称她一声大师姐。 明长生x严肃，众小辈多多少少都被他以此戒尺敲过，後这戒尺被传到了北镜手上，众人皆以为她一个nv娃娃或许能温柔些。然而此人之雷厉风行，之一丝不苟，众小辈明面上恭恭敬敬，私底下却着实对她恨的牙痒。 原来章家这一辈自老太爷被调任到这鸟不拉屎的丰城做巡抚後，三代过去，越发不成样子。子孙各房做官官运不通达，从商财运不顺畅，连各方人丁也凋零得很。 说来也巧，章家二小姐也恰是在这同一天里同一时辰生下来的，後有丰城里的好事者闻之，私下便编了个“双生双世不同人不同命”的狗p不通的民谣，此乃後话。 章二小姐今年早春时拉了个随侍丫头往慈安寺礼佛，此丫头便是二丫。也恰在此时，章家三房的遗腹子，府中这一辈唯一的嫡出男丁章誉铭生了一场大病，至於这二者可有何关联，众人一时还没猜出来。 临衍入章府之时，恰是章誉铭病恹恹的时候，那时全府上下被他扰得j飞狗跳，便是连二小姐定亲这事都给搁朝了一边。临衍得以顺利潜入章府，也正是选了个人家缺人手的时候。 临衍点了点头，只道线索零散，凑不成全貌。 其二，二小姐失踪後，冲天的妖气缓了好一阵子，想来此始作俑者是藏身於市井之中，轻易寻不着； 然此妖物为何偏生选了二小姐下手，下手之後又为何将其屍骨埋在城南树林，此间种种，他也实在猜不透。 “照这麽来说，这来来回回一绕，婉仪小姐之si还是同妖物有关？”北镜道：“你确信？” “言之有理，”北镜点了点头，道：“那假设我们便往妖魔一方靠，关於此始作俑者，你可有何推测？” 也不算熟识。临衍挠了挠头，心道，此人太过机警，稍一个动作便容易打草惊蛇，要说服其合作，还有些难度。 临衍咳了一声，道：“一个画师，叫林墨白。他是个狐狸jg。你们探到的那gu妖气便是他的。” 想来府衙之中还能寻出些门路，三人互相一琢磨，临衍吩咐北镜明汐二人兵分两路，由他同明汐先往府衙之中查探章小姐屍身，北镜再去想办法探一探林墨白的底。 北镜对此安排无甚异议，罢了又甚感诧异，道：“为何你对我这般自信？你探了许久都0不透他的心思，我一个陌生之人，他为何会同我讲？” 一番手忙脚乱的安排罢，不觉已是月上中天。 明汐瞧着符纸上笔走龙蛇却不宁所以的朱砂墨蹟，挠了挠头，越发恳切地觉得那东西不过几笔鬼画符，并无驱邪避hui之效。 明汐有些不快，皱了皱眉，临衍上前作揖：“劳烦郑老先生带路。” 果如临衍所料，章家之人对他这混入人家後宅里头的行为虽不甚待见，但他那一身叠好了放在下人房被子里的绦紫se道袍却还是被他们恭恭敬敬给他送了来。 临衍起先不知其所指，思前想後，想来或许是那仗势欺人的陈掌柜之事有了找落，这才放下心。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穿过中庭，早春的青草味略显寡淡，然此亭中不知埋了何物，泥土之sh润气味熏得临衍又有些困——今日怎的如此嗜睡？ “想着今日二位过来，我们大人专程说服了章老太太将那姑娘的屍骨在这县衙中多摆一日，明日章家也该让她入土为安了——好好一个大姑娘，给父母捧在手心里明珠似的，怎就遇上了这种事呢？” “不敢当少侠一声先生。”老郑缓了步伐，轻声道：“我也就看二位侠肝义胆，年少有成，这才多了一句嘴。二小姐养在深闺，见过的人也少些，稍不留意遇了些心怀歹意的，也未可知。” 老郑眼见临衍目光灼灼，蓦然住了嘴，摇头道：“老东西瞎猜几句，二位千万莫往心里去。” “二小姐深居简出，哪是我这种人能见的。”言罢又觉出自己此言不妥。 “……敢问先生，您的nv儿可认识婉仪小姐的侍nv，唤作二丫？” 明汐还待再问，却被临衍伸手拦了下来：“多谢老先生，我师兄二人必尽绵力。” 屋内没有点灯，据说是县令大人的意思：明火照人屍骨是为不详。更何况木桌上摆着的骨头实在残缺得令人见之不忍。 “你若觉得冷可以去外边等我。” 临衍朝前走去，边走边回过头吩咐了一句，明汐闻言愣了冷，执意地摇了摇头：“不冷，没事，怎好让师兄一人在此。”言罢，便又提着那昏h的纸灯笼，紧紧跟在临衍身後。 明汐y着头皮朝师兄所指的前方看去，木台子甚宽，足够两人并躺。木桌上铺了一张红se织锦缎子，织锦上纹着的密密麻麻的符咒，台子边上也写了细细的咒文。 泥上糊着深绿se浊物，汩汩冒着黑烟。 “这什麽东西！” 妖虫既被驱散，两人遂就着纸糊灯笼中透出的些许暖光，将那隐约可见的下半身屍骨一一细看了。 将将清明的空气透着sh。明汐抬头正撞见临衍照着幽光的白净的脸，又瞧了瞧窗外，最终还是将目光 章姑娘的头颅与上半幅身t早不知所踪，几块长骨粘着脚掌，黏连处附了些经与r0u，将断不断。她的左脚脚掌处少了一根脚趾，断裂处伤口癒合得十分完整，似是几十年前的旧伤。 此不当的b喻又让明汐打了个冷颤：“师兄，这春天是否太冷了些。” 窗子开了些缝隙後又关了起来，一gu凉风送爽，明汐看着被棉织牢牢糊住的窗户，只觉屋内进了些许清气。 临衍点了点头，默然不语。长夜如水，浓稠如墨，当空一轮明月此时也被浮云掩了些许，幽h的光映透了米白的糊窗纸，又撒了一地的窗棱影。 “……我不敢说。” “被什麽东西吞了一半，腐了一半似的。”明汐捏着鼻子一脸苦相，心道，当真撞了大运，这般棘手的一件事，明长劳怎不派别人，净派了他过来？ 临衍说得甚是郑重其事，明汐狠点了点头，便又听他道：“你可还记得昆仑虚淩霄阁之事？” 後来慕容凡不知为何竟豢养了一只妖兽乘h，此乘h狂x大发，於一个月明之夜冲破封印，在淩霄阁之中大杀四方。 临衍接着道：“当年妖族作乱之时，曾有传闻说宗晅也饲了一只乘h。此间因果和关联，无人说得清楚。但乘h乃上古妖兽，乘h食腐为生，其唾ye有如剧毒，可令白骨成泥。你看此情形——” 墙外的打更之声遥遥地刺透了浓夜，森森地悬在了数尺见方的木屋顶上。 照说乘h自昆仑虚一夜荒颓之後也自此此绝迹，若此间当真有乘h这上古妖物牵扯其中，它又为何偏跑来这小小的丰城？ 飞鹤亭旁边就是慈安寺，慈安寺再往西有几间茅庐，茅庐虽小，胜在雅致，方才店小二告知此乃林墨白的居所，北镜先前不信，此时到了地方一看，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农舍虽小，竟别有一番趣味。 “林家公子不在。姑娘若有事，不如我给您留个话？” 她漫无目的一步一迷茫，一个不慎却同一位盛装少nv撞了满怀。 少nv也不曾恼，只淡淡瞧了她一眼，似是宿醉方醒一般，皱了皱眉，迳自走开。 北镜一路打听，一路朝南，直至她站在君悦楼跟前之时，一时踌躇，瞬间又怂了许多。 此时还未到得晚间，花下重门的逍遥地里正是门庭冷落。浆洗的婆子自顾自一边忙碌，间或夹杂两声低骂，护院的小厮亦是午时方醒，哈欠连天不知身在何方。 男nv之事道法自然，门中虽也无甚特别约束，但非礼勿视，这种事情大家也不好意思拿出来讲，更不好意思做。北镜虽在戏文里头看过，却当真没到过这秦楼楚馆的烟花之地，她正自犹豫，天人交战，一个穿红戴绿的姑娘走了出来，扬起下巴朝她道：“姑娘，找人？” “我来……”打听一下穆家公子的风流事蹟？再顺便寻一个叫做林墨白的小白脸？这麽说怕不是会被轰出去。 水蛇腰的姑娘上下打量了北镜一番。衣着平平，样子也平平，一身月白se长裙不绣花，脸不够尖模样不够俏，想必不知道哪家来寻相公的小娘子，一时被这纸醉金迷的消金窟给晃花了眼。 “……不是……” 北镜对她的这番打量颇有些不自在，怒气上头却也不好对姑娘发泄，便冷了脸，沉声道：“我来打听些事情，劳姐姐通融一二。”言罢又自怀中0出钱袋，道：“姐姐自不会白跑。” ——君子明德，静心，修身，莫置气，莫置气。 这群人一觉睡到大中午，一个个都这般闲麽？ 门中弟子素来简朴，三两银子足以买好几身衣服。而一大中午，这群才梳洗完了的姑娘们闲来无事，好容易寻了个乡巴佬寻开心，众人自然觉得稀罕——这是许久之後，北镜方才想明白的事。 这两句倒颇有些傲然气势，姑娘被他吓了一跳，愣了愣，亦是有些气上头。於门中威名有损。北镜深x1一口气，正思索着乾脆服个软或者撒丫子跑路，却见不远处跑来了一个紮了两个丸子的小姑娘。 “谁？” 这都哪跟哪，六郎又是谁？ 後院不大，院中庭栽了一棵桂花树。尚是风摇翠se而非满庭馥郁的时节，树影孑然，树下支了个石桌子，桌子上奉着茶，凳子上坐了个人。 林墨白。 “上门是客，姑娘怎能用来唐突？坐，坐。” 就像後山的小师妹。 北镜觉得他说话的腔调太过油滑，令人不喜，除此之外，此人一句三回顾，那滴溜溜的眼睛时不时看着她，时不时又对着茶汤看，仿佛是在瞻仰自己的美貌。 他见其冷这个脸，满脸戒备，又道：“我听说他们在前院闹了起来，又听说来了个脸生的姑娘，这才召她们把你喊进来见个面。是不是，朝华？” “她耳朵听不见，见谅。” 此一声先生咬得甚是勉强。林墨白狐狸jg一个，断当不得此称呼，然而要事当前，北镜纵方才再是气恼，此时也不得不服个软。 “我？”林墨白一脸无辜，道：“我看你跟前的葡萄呀，不然……我还能看姑娘的美se？” 是可忍孰不可忍。北镜平生最恨他人拿自己的容貌开涮，她早间一肚子的火气正是无处发泄，此时却是狐狸jg撞上了捉鬼道士，恰好拿来练刀。 北镜傲然默认，又听林墨白道：“我听说你们在寻一个瘸腿的糟老头子？” 瘸腿老头之事扑朔迷离，莫说临衍只见了他一面，看这林墨白的样子，他莫不是同那老头有甚恩怨？ 北镜被这似娇似嗔的一句姐姐sao得头皮一麻：“这事我不能做主，不过先看看阁下的诚意，再论不迟。” 狐狸亦被激得恼了，心道这小丫头片子行事横冲直撞，你师兄好歹还假惺惺同我客套两句，你这哪是探听消息的态度？ 林墨白一念至此，转了转眼珠子飞快接嘴道：“我家朝华前两日去城南的郊外摘果子，意外闻到了一gu胭脂香气。那香气清甜怡人，不似凡物，她便跟过去瞧了瞧，谁能想到她却寻了个——” “这个。”狐狸自袖袋中掏出来一个穗子，便是四处常见的样式，表面被磨得有些旧，辫得倒jg细用心，想来做了有些时日：“她在山林中捡的。我瞧着有趣，央求君悦楼的姑娘们问了问，谁知可巧，这穗子的主人竟是章家二小姐。” 北镜看破不说，不置可否，继续盯着他，盯得狐狸甚至有些心底发毛。 二人各自心怀鬼胎，表面却是一派和睦，狐狸摇了摇扇子，道：“你若不信就算了。你们要找的那个瘸腿糟老头子想必也同这桩案子有关，我虽不知他在哪，不过却知道，他不是个人。” “他是血蝙蝠，专吃你这种细皮nengr0u的小姑娘。”狐狸嬉笑道。 北镜道：“你的意思是，章家小姐是被他……吃……？” “好吧，你还知道什麽。” 此人当真油滑，半点吃不得亏，北镜叹了口气，道：“天枢门法器不便外带，你若真有灾劫，我可告知门中长老，草木鸟兽成jg不易，若是能搭把手的也不是不行。”她一边说，心道，就你这样锱铢必较的小气样，到底怎生哄得外头的姑娘一个个亲昵地唤你“六郎”？ “姐姐诚意不够呀。”林墨白悠哉哉往後一仰，道：“你这空口无凭，我又凭什麽相信你？” “行，我这就写信令长老将那法器寻个弟子稍来。你若能等，我毫不介意；你若不能等，我也没有办法。反正我们能等。”眼看避不过，这又借着法器之名来试探天枢门的态度。 北镜所言不错，天枢门人便是再费些功夫，该查的线索也不难查。倒是他林墨白大难当头，眼看就要一命呜呼，当真等不起。 这一句“喜欢”令北镜又抖了抖。 “如此说来她是自己跑出去的？你可知道她这去往何方？”北镜话音未落，方才那紮了个丸子头的小姑娘急匆匆跑了来，一边跑还一边喊：“公子，前院里来了许多人，说是官府的人要来捉妖。” 北镜还没想明白，白毛狐狸呆了呆，旋即将那摺扇朝北镜脸上一甩!北镜直觉x地一抓，正抓了他的手，白狐狸狗急跳墙，翩然公子之姿荡然无存，指着北镜的鼻子大骂道：“我诚心帮你，你竟还带帮手！” 白衣狐狸掀起衣摆翻墙就跑，北镜左右一看，脚步声果真往这後院而来。 鲜neng多汁的大葡萄顷刻化作了指尖利器，她顺势又凝了个符，这符虽不是甚稀罕物，制住妖物片刻却还是可以一试。 北镜气急，大喊了一声：“站住！” 狐狸亦是呆了呆，万万不料自己相貌平平的侍nv竟是个世外高人，再待他反应过来时，自己的右腿已被那非丝非棉的线缠得严严实实。 黑衣姑娘闻所未闻，扯着细线一刻不放松。北镜见状也来不及思考，凝了个奔雷诀就往狐狸身上砸去。 而被那索命丝线缚住的一条人腿，也便因此幻化作了一条狐狸尾巴。 北镜目瞪口呆，愣了愣，心道，他到底惹了个什麽仇家，怎的竟这般……如惊弓之鸟？ “真贼。”北镜低喃了一句，将那扇子捡起来揣好，再抬起头时，方才的黑衣姑娘却也不知何处去了。 过了晌午日头便淡了下来，丰城百姓恢复了些神气，朱雀街上小贩的吆喝声都增了几分对抗热气的胆se。 又原来章家左思右想，顺藤0瓜，确实追到了林墨白头上，方才那闹哄哄一场官差搜人的闹剧便是因此而起。 ——每每紧要关头，这帮男人倒一个b一个没谱。 她心生喜ai，三文钱买了一朵，又想起今日水蛇腰的姑娘说过的话，一时更有些沮丧，拿着一朵妖娆假花，一时竟不知该簪上或是扔了。 就如云缨长老门下那叫顾昭的师弟，虽身为男子，也是个ai花的，在後院娘pa0兮兮种了一树一树的紫藤花，紫藤花一开，自然也引来一群一群娇yan的小师妹。北镜心下一钝，索x将那花盘在袖口，闻着一gu甜香，心情也舒畅了些。 雨滴已然簌簌落了下来，北镜不曾带伞，就这麽任雨水浇着，额前刘海被凝成了细细的一缕。自己真的这般不好看麽？她一边想，却听旁边马车里有人惊呼了一声“誉铭”。 北镜曾听临衍谈过他被赶出门去的缘由，遂讶然转过身，只见那马车停在城门边上，想是陡然落雨，惊了马，车夫颇有些措手不及。 另一个妇人道：夫人莫慌，一会儿人少了，我们马上就能走。 “你敢哭我就把你丢出去。” “把那东西收好！我们马上走了！” 人群稍疏，雨却是越下越大。那车夫不顾众人怨声载道，y是挤开了人群往城外疾驰而去，北镜亦觉诧异，顺手凝了个纸鹤随那马车翩然而去。她想了片刻，自己却还是穿过城门，踩着一路泥泞转而朝西边的静慧坡慈恩寺而去，相会几位少侠。 说此言者大概也没曾想到另一层，这河面太广而河水太急，桥不得建，渡河又不安全，久而久之，丰城这地方非但没有成为兵家必争地，倒是来往商贾对其颇多嫌弃，丰城虽背山靠水，终究越发地鸟不拉屎。 那时雨季刚过，新科探花郎回乡探亲途经此地，本想着乘着大船，带着圣上亲赐的拜官封文，於此滔天江水之上赋诗一首岂不美哉。谁知他诗没写成，一个大浪拍过来，船倒是给打沉了。再而後 北镜也是後来才知道这事。她下了船，远远瞧见一个茶棚里挤嚷嚷的一群人，以及人群中蓦然突兀的白se长衫，遂朝同门二人招了招手。 一提此北诀，明汐垮了脸，神se甚是复杂。 他早些时候吩咐明汐传信，想来这小子一时忙活，这又忘了。倒是小小丰城之案，天枢门一来派了四个亲传弟子，此事倒颇为令人诧异， 都道弟子随师，但这话在北诀处却实在行不通。其亲师怀君长老乃山石道人的师弟，他的一手剑法之jg绝，仙门众人无不拜服，谁若得投身他的门下得其亲授，实是三生大幸。 北镜许久不见其亲师弟，心下也甚是欢喜。她就着凳子坐了，对传信之事也便懒得计较，对临衍道：“你猜我方才问出了什麽？” 北镜朝临衍指的地方看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道士正cha着腰同茶棚主人讨价还价：“昨天五文钱一壶，今天就涨到了十文，你怎麽不去抢！”那人嗓门大，众人皆抱着手臂往这边张望，他的左眼一个丑陋的瘤子，头上挂着个绳，绳子末端有一枚小小的八卦。 北镜愕然：“那就是你们提过的……” “方才他y跟着我们过来要蹭一顿糕点，说同师兄是旧相识，看那样子，简直要亲同拜把子兄弟。师兄见之不忍给了他几个铜钱，一会儿他又该向咱们跪下了。” “无妨，坐。”临衍指着对面一条长凳子，凳子另一端的樵夫见了那人，低骂一句，自己走了。 临衍见他，心头也甚怪异。他那一句云山雾里桃花之劫绕得他满心疑惑，此时他迎回了天枢门首座弟子之职，那人却还是那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承人家一卦之情，临衍隐隐觉得，於情於理，自己也该好好请人家吃一顿饭。 临衍嘴角一ch0u，顾左右而言他。那道士倒也不恼，对他道：“天降大任，不得了，不得了。老头和几位实在有缘，不如把这位小侠的生辰八字给我，我给您卜一卦如何？”他指的是明汐，明汐也嘴角一ch0u，慌忙摇头。 这不是师兄自己的生辰吗？ “少侠这命有意思，有意思的紧，”老头盯着明汐哈哈大笑，又把桌上那堆包谷粒一通乱搅和，道：“不富不贵，不生不si，不人不鬼。哈，但却是个见龙在田，搅得天下大乱的命！”言罢又笑道：“有趣，有趣。” 临衍被其师父从乱坟堆里刨出来的时候便是个没有八字的，师父将遇了他的那日当做了他的八字，却也未曾卜过他的命。 是以这老道士所言，临衍也自当放p，并无其他想法。 拼桌的樵夫提了一担柴，小心翼翼往棚子外走去，临走前又对临衍众人叮嘱道，江上风大y气尤其重，邪乎事情尤其多，老天爷也没空管。丰城里最近亦是不太平，这寒气专挑人不慎的时候钻人脚板心，诸位也要小心。 临衍私心里不甚喜欢雨天，太过绵密而不利索，牵绊着愁肠上下翻滚，也是空茫，也是无孔不入。 香气混合着水汽，还有新洗好的衣衫的暖。衣服穿在那个人的身上，永远都这般清清冷冷，疏疏落落。 一时路人皆侧目，纷纷想看看这群连桂花糖糕都稀罕得要命的乡巴佬是怎样一群人。 吴月斋的桂花糕倒是有名，相b这鸟不拉屎的丰城要更受天下百姓欢迎。新捣的米浆里调了蜜，又加了店家特别调配的花汁子，裹上椰子泥，香甜软泥，入口即化。 此事北诀是知道的，奈何一时下船的人太多，老天爷不知道。 春日素来风急，北诀亦是个横冲直撞的急x子。两急相对撞，只见涛涛的河水一卷，木头打成的小渡船晃了晃，船头上一个老妇人亦跟着晃了晃。北诀眼疾手快往人家胳膊上一扶，荷叶包好了的桂花糖糕一滑，咚地一声，就在北诀切切注视之下落了水。 那老道士闻言哈哈大笑，答非所谓，道：“早说啊，几位要是被那山间jg怪缠上了，五十文钱，保准给那些妖魔鬼怪治的服服帖帖。” 北 冷风一刮，他打了个喷嚏道：“师兄，你们既然不去往慈恩寺了，那我这就同那樵夫说一声，让他莫要再等我们。” ——我也没把你怎麽样啊，北诀还没来得及搭话，北镜与临衍双双拔了剑，一时流银似水，剑芒暴涨，周遭喝茶的百姓们纷纷逃离四散。 而这一地的碎瓷片渣子与浇了一地的茶汤却难以回应他的何必。 ——这又是哪跟哪？ “别，别别别，打住打住，都g什麽，给我放回去！” 临衍本料定了老道士该是在等他，但他实在不料此人竟专程找人搭了个茶棚子，专程等他。他又不是甚英雄豪侠，怎地竟值得这人如此大费周章？ 而这一句老子委实太过石破天惊，众人愣了愣，不约而同感到一种深刻的违和。 “凤绥！”茶棚小二受了这一嗓子，亦只得苦着脸，叹了口气，道：“行吧，您逐日，逐日，我们图什麽呢？” 临衍大惊，暗暗握剑——这竟然就章家那鬼鬼祟祟的小厮？ 而那圆滚滚茶棚主人却仿佛能看穿人心思一般，r0u了r0u自己的後颈笑道：“衍公子玲珑心思，所猜不错。我们本想帮你，也不yu伤您x命，奈何小叔叔脑子不清，得罪之处，万望海涵。” 北诀被他吼得头晕脑胀，一时不知今夕何夕，亦不知这乌泱泱一群人凑在一起是要作甚。 老道士一脚踩在积水上，轻抚了一下衣袖，道：“凤绥你小子办事不利，让你跟着天枢门首座弟子不要声张，这就露了底，险些坏了老子的事，看我不把你扒光羽毛做成烧j。” 他这行云流水的一套倒破像是流落民间的土皇帝，只是临衍实在不明白，为什麽这些人在非常时候都喜欢使用摺扇来凸显一把sao气b人，这都哪里带起来的风气？ “看你这小脑瓜想必也腹诽不出什麽好话。” 北诀曾给自己卜过一卦。 小辈弟子好奇心重，拿了几本周易八卦便妄想窥测天机，门中长老是以抓一个罚一个，直罚得那帮小兔崽子把思过崖边的碑文都临摹到吐血三升的时候，门中众人再不敢偷偷装神弄鬼了。 林墨白一时半会想不出哪一件事更为让他悲愤，亦或是发笑，亦或是最近发生的桩桩件件皆是老天爷在玩他。 “……师兄你……” 临衍又顺了顺，北镜恍然大悟，拽着那狐狸的後颈皮将之提起来，问道：“你刻意将我往君悦楼引，为什麽？” “你说与不说，我们都会将你丢到江里的。”北诀道。 “什麽信？” “……什麽孤本？” 言罢，他又对临衍道：“你那时说什麽个‘日後富贵，必有厚报’，可还算数？” 狐狸雪白的毛发被泥点玷w得十分惨不忍睹，他磨了磨爪子，眼见徒然，只得叹息道：“我只说我知道的事情，其他统统与我无关。” 今年开春开得格外早，井上的冰屑还没融化乾净的时候，早春的二小姐今年开春时便拉了随侍丫头往慈安寺礼佛，也恰在此时，章家三房的遗腹子，府中这一辈唯一的嫡出男丁章誉铭生了一场大病。 道士也不驱鬼，也不治病，只要了章家小辈的生辰八字，只道是窥天机，求长生。 与那字条一同留下的还有一个木 章家家主闻言夜夜不得安睡，四处求问渡劫之法。林墨白遂毛遂自荐，给了章誉铭与二小姐一人一个白玉符，将此符挂在身上或可保余生平安。 “……你用妖血入白玉，又用小孩子的活气养自己的妖血，还说不是伤天害理？” 北镜一时无言，便又听他道—— 老道士早不知云游去了何方，众医官亦吵不出个所以然，万般无奈之下，家主便不知从哪里听了个谗言，寻思着将二丫头嫁出去好给家里冲冲喜。 与穆家定亲的时候二小姐发了好大一通火，因着穆文斌的名声在丰城的花街柳巷里早成了一个传奇。 她只道三月初的时候穆公子会往城南打猎，二人自可扮成踏青的侍nv混在人堆里，远远地瞧瞧这未来的夫君是圆是扁。 “那烟花之地，她一个h花大姑娘，你还真信？” “後来呢？” “穆文斌同此事可有关系？你那日同我说的血蝙蝠又是什麽玩意？” “什麽叫不是你管？你们还有人……等等，那木签子是你留的？”明汐问道，临衍已然说不出话，闻言却也是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局也是你们做的？你们要g什麽？” “……所以你坏事做尽，眼见着自己恐怕有血光之灾，巴巴地来找我们投诚？”北镜冷笑一声，道：“幕後做局之人是谁？彭祖又是谁？那血蝙蝠现在在何处？” “这我哪知道！”林墨白尖声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饭都吃不饱的江湖二混子！後来还听说他给二小姐的屍身作法，顺走了人家两个镀金烛台子，我还正诧异着。谁想这几个月不见……” 凤弈身在局中，却同此局没甚关系。他专程坑了天枢门众少侠一道，将临衍一刀重伤却又不取人x命，此人疯疯癫癫，实在匪夷所思。 ——你一个百年修为老狐狸，怎会莫名对这所谓神叨叨的江湖判词深信不疑，怎会铤而走险去做这种折修为的y损事？你当真不知道幕後之人是谁？ 雨倒是小了，疾风激浪也渐渐收了些许，北镜看到一条船，缓缓由丰城那一头飘到了河岸的这一头，她本以为是门中支援的弟子。 而林墨白却在看到那人的第一眼，疯一般地挣扎起来。 长夜凄冷，江风悲切，瘸腿的老头亦步亦趋地往茶棚子挪动，他每走一步，sh漉漉的泥地上便被他的拐杖占一个浅坑。一步一坑，浅坑里汇聚了积水，积水中倒影出微光，连起来，颇似忘川河边的步道。 林墨白疯了似地挣扎，奈何被北镜按住後颈，动弹不得。这瘸腿老头正是来找他灭口的。 临衍握紧了晗光剑，剑t通寒，那是师娘特意为他要来的西昆仑寒铁，铸成之後削铁如泥，吹毛断发。x口的短刃亦是闷闷地凉，或许是春夜太冷，临衍竟一时感觉不到疼。 “布阵。”他轻声道。 那瘸腿的老人一步一步走上前来，见了如临大敌的众人与险些被吓晕过去的脏狐狸，狞笑了一声，道：“原来林公子还邀了客人。” 然而老头不是木桌子，他挥起拐杖一档，左手一推，一gu强大的妖力直冲林墨白而去。北诀给他出剑挡了，悬在茅草檐上的雨帘被剑气劈开，木质拐杖与剑刃交接，激起玲珑火花。 老头一边笑着，手头一把拐杖舞得虎虎生风，丝毫不见弱势。半塌了的茅棚子空间狭小，柱子旁边还藏了个伤患，明汐同北镜左右夹击，老头一一接了，亦觉出天枢门封妖阵有几把刷子。 林墨白被丢在一边，悲戚戚地又不知被谁踩了尾巴，正自苦闷。 老头冷哼一声，浑然不觉疼似的，口中默念妖诀，一时风云雷动，狂风卷得树林瑟瑟地抖，江水滔天，空气中血气越发浓稠，而明汐捂着鼻子咳了一声，隐隐闻到了一gu甜香味。 下一瞬，北镜只觉周身一gu剧痛，自己所剩无几的力气仿佛被顷刻ch0 “……竟是你？你倒伪装得好，连我都被你骗了过去。” 老头以拐杖龙头g着林墨白往自己身侧一带，当此时，白光暴涨，北镜的一招风声鹤唳悬在剑上，明汐亦祭了炼妖壶，壶口大开之时，蝙蝠阵散去，方才还志在必得的老头却是愣了愣。 “那日佛寺一见，没来得及把你赶尽杀绝，实在是老夫失职。” 一鼓作气拼尽全力，再後续的剑招却是有心无力了，蝙蝠jg也想明白了这一层，生生受了这一剑，也趁机将临衍往自己这一方生拽了回来。 临衍感到x口一窒，唇角溢出鲜血，额上沁出冷汗，持剑的手微微颤抖。老头又是仰天一声巨吼，化作蝙蝠模样的他再不惧炼妖壶之势，挟着临衍退了几步，y恻恻地盯着众人，仿佛看着一顿刚热熟了的饕餮盛宴。 血蝙蝠也不理他，朝着众人嘶吼一声，一时山摇地动，天地骤然变se。 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为诡异的情形，跟前是涛涛横江，渡头，孤舟，夜风与一g孤月，後头是血蝙蝠的森然巨口，连绵如黛的山丘，密林，青山一道同yu，明月何曾是两乡。 他隐约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身着长衫，手持一把巨大的木头弓，沿着河岸边往这里走。他也看到河岸边稀疏的春枝遮了半笼月se，而周身不知何时围了半圈流萤，微光成海。 血蝙蝠愣了愣，一时不知那人是敌是友，遂拖着临衍将其挡在自己身前，横在自己同那枚黝黑se的箭簇之间，不敢妄动。 那人也不搭话，箭在弦上，风声鹤唳，蓄势待发。 黝黑se的箭头穿透了临衍的右肩，箭身入t，皮r0u被撕开。临衍亦感到x口一热，低下头，只见那非金非铁的长箭，便这样将他同血蝙蝠订在了一起。 老头感觉到了全身撕心裂肺的疼，而临衍想，自己此番只怕是撑不下去了。 “你……！”血蝙蝠怒火滔天，舒展右翼，长翼趁着风势，颇有些遮天蔽日的势头。来人步步往前，不急不缓，待他终於走到距众人一丈开外的时候，北镜看清了来着面容。 “我认识你！你是林墨白身边的丫头！” 血蝙蝠气急，眼见形势逆转，自己受伤不敌，张开残破的左翼就想跑。朝华广袖舒展，一缕银白似雪，几线丝线仿佛绕指的琴弦，凝了霜雪的寒意倏然缠上他的身躯。 然而化妖的蝙蝠还未曾力竭，他心下一狠，借势狂风，也不顾那勒到血r0u里的银线扯着周身剧痛，拼着一口恨意舒展开半透明的残翼。 被银线裹住的身躯迸发出巨大的力量，朝华亦被这gu牵引力一带，不慎往河边滑了两步。 银丝线缠着手心太过细密，割开了皮r0u，沁出了血。朝华si拽着腾空的蝙蝠退了几步，蝙蝠奋力扑腾了几下翅膀，便又将她往水的方向带去。双方拉锯间，临衍也抓住她的手臂，往回拽了一把。 朝华回过头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也反拽着他的手臂。他看到她的脸颊上一道浅红胎记，由眉头到唇角，覆了她的大半张脸。 被银丝割开了的手掌亦悬在河水上方。朝华皱了皱眉，只见那顺着银丝线沁出了的血珠子挂在手掌下沿，随着那蝙蝠一振她的手一抖，悠悠然落入了河中。 朝华皱着眉，又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临衍还没弄清楚那目光的含义，下一瞬，便被黑衣姑娘反手拽着，往河边一带。 临衍感觉到自己被一gu巨大的力量在水中拖行了许久。 分明已是痛觉尽失，他却依然能感到被人si拽着的那只手的温度，触手尽是软，滑，一点t温稍纵即逝。 穿过湖水再往後山行去便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忍冬林，风摇树影，影子投在青石板上纵横交错。顺着这条路往前走便会看到一个木屋，屋子不大，前院一树梨花，屋里熏着冷意。 待再被捞起来的时候，他正迷迷糊糊，梦见了自己年少时候在这座木屋里抄经的日子。日头被拉得很长，熏风拂面，尽是人间至暖。 “睡了一整晚。”朝华道。头正暖，已经过了晌午。 再往山里走去，却是一方密林，郁郁葱葱，城里的春枝还没开出花，这里的绿植却已经开始ch0u芽了。 她的身上的衣裳已经g了，广袖落在水中，袖口尽sh，衣摆上以细密金线绣成的腾云图样铺在鹅卵石浅滩上，发丝与黑衣融为一t，繁复jg巧，富贵b人。 媚骨天成，人间绝se。 “我叫朝华。”她道。 “……你怎麽会知道？”朝华似是在问他，又似是在自问般，抚了一下头发站起身，走到临衍身边，直gg盯着他。 看得久了，只觉得他领口的层层叠叠交绣的的银杏叶子不再这般无趣，他一丝不苟的白玉发冠似乎藏着些许故事，而但凡他在那里，什麽也不用做，只是在这里，人间便是一个活着的人间。 临衍的衣服上绣的是银杏叶子，象徵着小辈弟子最高的声望，而朝华却觉得，他本应该穿丝质云纹白衣，以石青se滚边，腰间挂上双龙腾云珏，以一根石青se带子穿过发冠，衣袂翩然，烨然若神人。 一边想，朝华伸出手，捧上他的脸。临衍被此举惊了一番，往後一避，她再0，他不得已，只好抓着她的手腕令其不可妄动。 而下游的风声太过温软，由不得他尖锐。 “嗯？”她说话的口吻这样清冷，为何说出的话莫名se情？ “我若不现身，你不就si了麽？” “凤弈为b我现身，将你重伤，我便来了。” “……故交，许久不见，他倒是手段见长。”朝华收了手，不愿多谈。 怪不得方才被调戏了都没觉得x口疼。只听朝华淡淡道：“我也没想到他真会伤人x命，想必是下了雨，他心情不佳。——他们鸟族就是这般骄矜，见谅。” “金花虫护了你的心脉，一时半会儿si不了，却也需要静养一些时日。” 青葱一样的手指顺着繁复的衣领往下，停在他的右x伤处徘徊，莫名温柔，莫名se情。 临衍压着心下奔腾，勉强四顾，只见风和日丽，再无半分那晚上的腥风血雨之痕迹，一边感慨自然造物之奇特，一边猛然想起来似地问道：“那血蝙蝠呢？” “……什麽？” ——谁？辟邪又是谁？ 古籍上曾载，辟邪是龙的一种，可通天入地，招云唤雨，奔游四海。 临衍盯着她柔白的手，一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觉自己这一接，便是坐实了自己的无用之感。然而他最终还是接了，盖因他二十几年所修的君子道里从没有人告诉过他，一个被姑娘给救了的落难君子，究竟应该怎样对人家表示答谢才不显得过火而又不那麽扭捏。 当真好看。为何现在不讲道理的人都生得这般好看。 “为何你要把自己的生辰八字给他？” 他的衣服正被太yan熨得半g，不sh不软地贴在身上十分难受。黑衣姑娘走了两步，回过头，忽然道：“他为了找一个我的朋友，找不着，便只能来找我。他的行踪飘忽不定，这几年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本事，幻化之术倒是越发出神入化，我猜他化成那副道士的样子也有些日子了。昨日那些什麽天下大乱的鬼话，都是信口杜撰，你不要信。” “是。”朝华张了张口，古怪地看了他一眼，yu言又止。 朝华闻言又摇摇头，道：“怪不得他会尤其对你青眼有加，你确实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气氛又陷入了尴尬。当真要不得，临衍想，为何在天枢门的时候没人教过弟子们怎样和外面的nv孩子说话。 朝华看着倒不像个害羞的人，她抬头看了看天，笑道：“我上次来这里的时候，丰城的城墙还没落成。当真是白驹过隙，沧海桑田，这才多久过去，这里就完全变了个样子。” ——丰城的城墙落成的时候，胡人还没南下。那时候临衍还没出生，宗晅的名字未曾令人闻风丧胆，山石道人还在考科举。大，为何你们这些不讲道理的人都喜欢装人家的祖宗？ 临衍从的君子道，知道不该问的事情不问，别人扯开的话题最好便顺着扯。他道：“在下自小便拜在山石道人门下，先师早已西归，门下嫡传的没有其他人。” 临衍亦愣了愣，一时不知如何应她这太过直白的修辞。 “二十一年前。” 日头晒得让人昏昏yu睡。临衍心下不是十分痛快，来来回回，反复咀嚼着她那句“可惜”。 临衍莫名感到心下莫名地，钝钝地疼。 “听过名字，未曾见过。”朝华头也不回，鎏金凤首簪子cha在乌黑的头发里，凤首衔珠，微微晃动。 二人一路无话，鸟鸣山树间，微风不动暗香远。 我问。 那时候山川还不是山川，大海也还不是大海，而时间……我不知道怎样形容。时间是一捧可以用来捧在手里的光，我将那光丢给他，他稳稳地接了，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大概……我不知道。” 九重天上有星辰，雷电，浮光和寒气，有数不清的时间和孤独。 “那如果，你马上就要si了，你会去做什麽？” 我的太祖母暂别了我们，祖父在我“生”出来之前便暂别了我们，一个哥哥暂别了我们。母後很伤心，父皇一点都不伤心，我不知道要不要伤心，便只得怀着满满的疑惑，思考“si”这件事。这也让我在神仙堆里十分突兀。 父皇被我缠得烦了，便索x派了个人来同我探讨这些奇怪的问题。这个人就是我的师父。 上一次他教给我一个词，四时轮替，我非常诧异——这四海星辰与黑乎乎的长夜还能轮替不成？他笑了笑，不屑跟我争论这个问题。 我不停地说，扯着不同的人说，甚至他都被我问得烦了的时候，他会抛一束时间给我玩。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时间可以被拿在手上。 “我是什麽？”我问他。 我喜欢外头的星河，星河有萤光环绕，微光汇聚成海，沉在其中有温凉的触觉。不是浸在长夜里一般的凉，我还是不知道怎样形容这种感觉。 我喜欢化开了的时间，但我依然不喜欢这个答案。 我不知道。就如我不知道时间，不知道长夜，不知道雷声与浮光，不懂九重天上的众神与魂火“回归”到的那个地方。但我有时候觉得，师父b我自己更像我自己。 “师父，你和我越来越像了，为什麽？” 不出所料。 “小殿下，为什麽你就不能学别人一样安静一会？”他凝了一束时间，又凝了一束。时间在他手掌中化开，就同在我手中化开一样。 他抬头瞥了我一眼，道：“和你说不明白。” 这是我从小便懂得的道理，偏生我的师父不信。不但不信，他还老觉得魂火之一物，也如同时间一样，可以被人拿到手上。我诚然听不懂，却也似懂非懂，颠颠地跑到他跟前，道：“你能把我哥哥的魂火找回来？” 师父是个想法很多很奇怪的人，老拿自己同盘古大神相b较。父皇若是知道了，想必不会太高兴。 他又白了我一眼：“等你什麽时候不问了，我自然就想清楚了。” 我不确信自己十分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但哥哥这样说，想必是个好词。 “那你为何收我？”我跳起来，跑到他身边。他身上有星辰的味道，这件事我从未同任何人讲过。 而此马p之词，从他口中说 後来我想，我同他相处的时光统共不过短短百余日，这在九重天上漫长的光y里不过白驹过隙，丝毫不值得提及。但我常想起这段日子，想起他丢给我时间的时候，我闻到的星辰的味道。 我隐隐记得那是我从黑水沉渊中醒来的第三个日月，那时隆冬方至，天地莹白，浩渺无极。我走在结了冰的河面上，看着狂风席卷得松林沙沙作响，忽然想到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然後我可以得到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