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闪耀,铺洒在翠绿的草地上,奇花异草竞相开放。仙鹤振翅欲飞,引吭高歌,翩翩起舞。 真是像梦一样。 说是天资聪颖,修为飞速,怎么难渡心魔劫乃至如今无法挽回的地步呢? 望着面前高高的洞府,无视了警告信息,罗子瑛一脚踏了进去。 数道寒刃迎面而来,罗子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有准备,腰身一扭一送,长剑上撩,劈里啪啦地扫去攻击,脚下不停,在石壁上狠蹬一下,向上纵身,宛若大鹰,躲开了紧随其后的第二波攻击。 稍不注意的一个走神,锋利尖刺透掌而过,血液飞溅在侧脸。如荆棘般的痛楚瞬息间缠绕麻痹上来,而寒霜紧随其后,覆盖了撕裂外翻的皮肉,阻断灵力的运转修复。 无法,那就继续走吧。 如果怕疼,她活不到十八岁的,早在三四岁那会儿就到阎王殿喝茶当小鬼。 不过,罗子瑛今天不能跑。 她的师尊冷漠是冷漠了点,但该教的都教了,也磕磕绊绊将她拉扯到这么大,不曾残缺了哪一部分,她十分感激他,打心底爱戴他,愿意把师尊当作再生父母——虽然师尊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去孝顺的。 罗子瑛吹了吹伤口,垂下眼帘凝视几秒,便大步流星地朝里走去。 修士交战,瞬息万变,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就人头落地四分五裂,哪里有什么闲工夫去吹伤口。 没有的。 “这是最无用的。” 年幼的罗子瑛含着眼泪却不敢流,把血淋淋的胳膊腿放下来,乖乖地道了歉,接过师尊带来的丹药服下。 偷眼望着仙人,孩子生怕遭了嫌,鼓起勇气,磕磕巴巴地解释起来。 乞丐遭了打,没有别的办法,就吹一吹伤口,瞪着眼,呆呆等天亮。 “你是仙途的缘者,是渺渺修士之一,是我的徒弟,我衣钵的传人。” 小小的罗子瑛呐呐不能言,最终点点头,又点点头,盯向自己的脚尖。 一个乞儿,一个东家嫌弃西家驱赶天下之大无所去处的乞儿,一个身上破破烂烂好了又坏坏了又好的乞儿,一个与人抢食与畜生抢食拔了草就能往嘴里塞的乞儿,纵使一朝被仙缘砸破了脑袋,蹬了洗髓阶,见了仙人面,成徒子成徒孙,短短不到十年的光阴,是洗刷不了那些肮脏痛苦的过往的,洗刷不了那些几乎成了本能的习惯的。 久而久之,苦熬苦熬,便成心魔,等着就此灰飞烟灭,天地间查无此人。 一道巨大的冰锥砸落下来,罗子瑛侧身闪躲,锋利的冰渣划过脖子,淌出一溜细细的血丝。 她松快又自嘲地想着,完好的手腕一抖,长剑激射,凶恶地完整没入对面巨型龙傀的身体当中。 龙傀是否受伤不好说,不过兽目赤红,显然是怒气喷薄,无可抑制。 粗壮坚硬的龙尾横扫而来,命中目标。 罗子瑛从未在师尊的洞府当中走出这么远这么深,也不知道前头还有什么六亲不认的杀招在等着,只晓得似乎不需要那劳什子心魔劫登场,她随时就能死在这儿了。 冷汗终于是淌下来,一滴一滴打湿了地面,咸涩的,掺了血,变粉。 不就是拼命。 不怕的。 她就像瀑布里的一尾小鱼,拼尽浑身力气往上游也无法抵抗地被冲刷走。 ……大概师尊真的怕她死在家门口吧。 她自打进师门以来,就没嚎得这样大声过,像极了要被上诛仙台的叛徒,那叫一个字字泣血。 灵力很显然注意了这不同寻常的表现,猛地急停。 那边默了半晌,仿佛在思考些什么。忽然,灵力摇身一变,变做一条风姿卓绝的矫健白龙。流光溢彩,鳞甲霜白,肌肉在结实的外皮下流畅滚动。 长鸣一声,它琥珀色的眼眸轻轻开阖,示意罗子瑛坐稳扶好。 罗子瑛这回才真正地震颤了,她软着手臂环绕住白龙的脖子,慢吞吞地将脸埋入顺滑柔软的鬃毛里。 白龙风驰电掣,左冲右突,带起强劲的气流,吹得罗子瑛墨发狂乱飞舞。 那石门雕刻满古朴的花纹,后面就是师尊。 光华闪烁,头晕目眩后,罗子瑛回过神,发现自己正趴在地上,手掌在雪地里留下一个鲜明的红色血印,而白龙已经消失了。 “所为何事?”低醇的男音在上方响起,没什么情绪。 师尊披着一层薄薄的纱衣,盘坐在石台上,一头白发垂下,宛如冬日里冻结的瀑布。他的皮肤也是苍白的,包括嘴唇都是很淡很淡的粉色。 嗯? 她低下头去,扑通一声跪得笔直笔直的,心想,死到临头,连幻觉都出来了。师尊要是还能两只大眼水汪汪地眨巴,那么离老掌门穿着肚兜扭屁股也不远了。 罗子瑛拜倒在地上,板板正正地回复:"回师尊,徒弟金丹圆满,不日将引来天罚。子璎无能,心魔深重,或恐劫数难渡。此番前来……" 红莲心色泽艳丽,落在白雪当中,扬起扑簌簌的细绒,如此醒目。可戴在师尊手腕上,她竟一时没有发现。 她盯着那串红莲心,接着很快移开眼神,嘴唇翕动,不想让师尊以为自己是舔着脸来讨要东西的。 说到一半,克制不住的委屈的情绪忽然涌上心头,让罗子瑛一时间卡了壳,眼泪控制不住地掉落下来。 罗子瑛一听,鼻头疼得发酸,眼泪就是开闸泄洪,哗啦啦地涌。 这孩子老早就晓得,各人自有各人的命,就她而言,吃饱穿暖已经是福报,人生这条路笔直走到头,绝不会是热热闹闹的,临了四处望望,除了自己没别人,没必要因为他者而哭。 旁人不管不问或讥讽嘲笑,罗子瑛断不会为此浪费眼睛里的一滴水。但师尊到底不是旁人,是带她上仙途、见人间的因果纠葛,放在心里当做血亲也不为过的。 罗子瑛好不容易平复心情,才说出几句话,一讲到“若有来世”四个字,收也收不住,一下子哭了出来。 她于是忍痛般蜷缩起来,呜呜咽咽地落着泪,宛如一只饿得肚瘪的小狗,前胸贴后背了,四肢打颤了,却茫茫然找寻不到母亲柔软甜蜜的腹部。 得令,罗子瑛匆匆一抹泪水,手上早已凝固的血痂蹭在脸上也顾不得了,可怜巴巴膝行至石台上,小心地把脑袋放在师尊盘起的一条腿上。 罗子瑛感到一丝慰贴。师尊的身体不是冷的,正相反,热烘烘的,很舒服。她的脸贴在师尊的腿上,炽热的温度便渡过来,在这刻意营造的冰天雪地里,让人忍不住抱紧。 她感到师尊腿上的肌肉在收缩,于是联想到白龙身上漂亮结实的肌肉,多美丽。 罗子瑛哭得眼皮儿鼻尖红彤彤的,黑溜溜的眼珠蒙着水膜,一眨,又是一大串泪珠儿砸下来。 师尊微微蹙眉,竖瞳落到徒弟胡乱黏着血痂的脸,好似又看到了当初奄奄一息的孩童。 “从小就不爱哭,原来是攒到今日了。” 师尊的怀抱很软乎,烫烫的,像一朵蒸汽云。要是母亲愿意在她记事时多抱抱她,大概也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