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的眼睛是灰色的。” “是他们主动给我的!”你说,还不到六岁的孩子洋洋得意地炫耀着她从那些更年长臣服者手中得到的东西,“我比他们更好。” 哪怕做工精致也只有你这样的小孩子才会把这当作瑰宝,可你把它放在妈妈手里时骄傲得就像举着星辰。阿萨德纵容你摆弄着他的手指,分毫不差地将戒指戴上他的小指。你已经强大到超过了一个普通孩子太多,阿萨德觉察了这一点,可是相比他而言你还太过羸弱。青年对你的纵容像成鸟允许幼鸟轻啄自己的羽毛,知道不会因此疼痛也不会受伤。 可阿萨德还戴着你的戒指,所以连他随后教训你不准再展现出超越一般孩子的力量你也全无失落。你觉得妈妈手指上的戒指是一种归属,他肯戴上这浑身上下唯一的装饰品,就说明妈妈愿意属于你。 于是你又不肯去玩了。你觉得孩子们弱小又古怪,你明明是强者,却反要揣度如何掩藏。你记得一个叫德利亚的孩子,要比你大四岁,是指实际的年龄。可是你能闻见他的羸弱。 你呆了一下,为这天经地义居然会遭到质疑。 可一个又一个孩子被你问过,又都告诉你爸爸与妈妈不会重叠。最终你明白与众不同的不是德利亚而是你,你听过很多孩子呼唤他们的爸爸妈妈,可是你从不知道这两个称呼不可以合二为一。没人告诉你这最基础的常识,阿萨德也不纠正你。 “爸爸。”阿萨德和以往一样看着你,顺手把你弄乱的头发扎起来。你又叫他妈妈,这超越往常的依恋太过明显,让他忍不住蹙眉问你怎么了。 那就足够了。 你厌恶世界对你加以管束。 它的颜色像你们告别的璀璨星云。你想要玫瑰只是出于一种本能的留恋。 阿萨德愣住了。 “会。”他最终说,“不过不是现在。” “可是什么时候可以呢?”你还要讨一个确定的承诺。 你的妈妈和你并不相同。阿萨德无法把自己的怀抱当故乡,他的旅程另有终点。你明知这一点,可是又一次听到妈妈这么说还是不免难过。 而现在,在你还没来得及成为大人以前,你想妈妈能找到他的家。他和你的家。 阿萨德说他不知道。你们一直在流浪,穿过星群逃亡。这就是妈妈给你讲的故事,血色的、杀死了你亲生父母的瑰丽故事。现在帝国要践踏这敢于忤逆的卑贱者,笼中的囚鸟应该再一次归于囚笼。 没有人可以跨过阿嘉德的翅膀伤害你。 “爸爸,我只是觉得生气。”你用那双镶着灿烂金边的眸子望着他,语气笃定,“被惩罚的不该是我们。” 那时你还不知道你已经接近了这段旅程的终点,每一艘船都会靠岸,流亡者也会选择一颗星辰,又把那称之为家。 从某一天起,你开始不再长大。 阿萨德忙于整理你们新的房子并且弄到钱,这几件事情已经够他无暇旁顾。他还得保障安全。法律和秩序在群星之外全然失控,赌博洗钱、性犯罪、人口贩卖、星际强盗和军火贩卖都是家常便饭。这是恶徒的乐土,可是你们却不得不在这贫瘠的土壤扎根。 这是陌生的词汇,不是说你没听过而是说你从未真正地理解过它的含义。妈妈是oga,这又代表了什么?你还太小,没来得及分化更不懂这背后潜藏的隐秘瑰丽,你只知道这为阿萨德引来了麻烦。 ——他在窥伺阿萨德。 其实割喉是更快的选择,可是那样会把你弄脏的,那就太麻烦了。你甚至没有拔出铁片,就那样把尸体留在地上,然后还是那样高高兴兴地踏着暮色跑回家。 阿萨德在等你。 你的父亲轻而易举地发现了差点要被你遗忘的秘密。最开始你目睹了阿萨德少有的方寸大乱,他急促检查你的全身,手指沿着你的肩头下按,直到发觉你全须全尾他才意识到那味道本就不属于你。 这时候阿萨德后知后觉,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有些丢脸。可是他还是要教训不知轻重的孩子。 他很少动怒,完全没想到效果这么好。甚至不用他吐出什么严厉惩罚,小小的孩子面对他的质问轻而易举地丢盔卸甲,呜咽着交代了事情的经过,反而让阿萨德措手不及。这小罪犯太害怕妈妈的怒火了,她还没有取得他的原谅就一门心思地扑进他怀抱里,眼泪滴在他脖颈间。她的泪水都冰冷,像是下了一场倾盆的雨。 阿萨德完全被打懵了,泪水也是你的武器,更何况这颗小小的心脏又是那么滚烫,不掺半点虚假。眼泪像是你已经诚心诚意地忏悔了一百年,阿萨德没办法不原谅你。 你在模糊的泪眼里取得骄傲的胜利,听阿萨德在你耳畔划定安全的边界,可是又心不在焉。你的忏悔只给阿萨德的担忧和愤怒,与死者无关。你的妈妈还是对你太过信任,才一语就道破了他察觉秘密的武器。 阿萨德和你一样,比你更年长也更强大。你是不知悔悟的坏孩子,却又贪妈妈的怜爱,所以要加倍小心。你在阿萨德的面前还天真地要做读画本的孩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却又无师自通了罪徒的准则。 偶尔你会出现,让死者在死前惊恐万状地看看你的脸,让他知道杀死他的只是个孩子。这就是小孩子的幼稚气,你要堂而皇之地登场,宣布“妈妈是我一个人的”。 阿萨德是你的。 你们全新的家。 “你得学着一个人睡。”他说,“你不是小孩子了。” 就是从那时候起,你开始不再长大了。 你会是alpha。 阿萨德每个月都给你量身高,结果三次画上同一条线。你们的基因都是未解的谜题,哪怕你的父亲也不知道你能做到不再长大。在那天夜里你还是躲在青年的怀抱里,在半梦半醒间却感到他轻轻戳你的额头。 于是你伸出手搭在阿萨德的锁骨一侧贴紧他。青年的肌肤在黑夜里白皙得如同星光,他没注意你还醒着。 阿萨德失笑。他毕竟不懂孩子的世界,可能只是认为你在说胡话。他用手指抵着你的额头,这是他的惯用动作,也许是表达安抚,有时只是不让你继续接近他。 你把他戳着你额头的食指悄悄握在手心,而阿萨德并没有将手指抽走。有时候从很多角度来看阿萨德都并非是合格的父母,他连自己的人生都厌倦,更无法给予你温情。可是当你索要,他又不拒绝。 “爸爸,”你还要提无理要求,“我想要你的翅膀。” 你的睡眠时间总是很短,所以你看着阿萨德的时间永远比他看你的时间要多。你喜欢悄悄地偷看他,看他的眉眼在深睡中收敛淡漠。这是你们定居下来的第三个月,是这个星球的冬季。寒意从窗缝中渗入,你就在冬日料峭寒冷的清晨中藏在阿萨德温暖的羽翼之下。 在寒冷时你需要更长的时间让身体升温,所以带你出门时阿萨德会把你厚厚地裹起来以便于隔绝寒冷,再在你的外套里塞满暖手袋来让你变得暖和。宿雪以后的料峭清晨路面白得像结霜,你牵着阿萨德的手跟着他走过落满新雪的小街,留下两串脚印。他带你去一家新的店买面包,那家店的老板还是第一次见到你们,忍不住好奇。 阿萨德略微顿了顿,然后摸摸你柔软的黑发,“这是伊莱娅。” 阿萨德从不会主动说他是你的父亲或者母亲,所有宣称都来自于你。但是老板显然还意识不到这个,在结账的时候热情地招呼他“孩子爸爸”。所以阿萨德带你出门一天,一天中所有人都会认定你确实是他的孩子。傍晚回家的时候又下起了雪,你看着细雪在路灯暖黄的光晕下飘落,忍不住抓紧青年修长的手。 “闭上眼睛,伊莱娅。” 这是你们习以为常的暗号。当阿萨德不得不杀死什么人时他就会这么说,而你就会乖乖闭上眼呆在他怀里等待惨叫声终止鲜血也不再飞溅,等待这冰冷的青年带着湿淋淋的血气收敛起锋芒。 他不知道你已经惯于杀戮。那双淡灰色的眼眸里只会映出孩子天真的脸和盛满爱的心,看不见她藏在背后沾满鲜血的双手。他还像过去抱着你一样,习惯于在面对鲜血时遮住你的眼睛。 阿萨德的手心之下雪落在你的鼻尖,让你忍不住伸手去摸。在你的鼻尖上雪缓慢地融化,然后你感到有手指轻轻擦去了水珠。 无论多么无所畏惧又贪婪傲慢的孩子,在这一刻也会莫名胆怯。只因也许你已经足够早慧,太早太早地明白这一刻你要的东西无论是力量还是诡计都抢不来。能给予的只有阿萨德,而你能做的只是等待。 冷清细雪之中阿萨德的脚步微微一顿,然后继续走下去。灯影昏黄,细雪窸窣,你听见青年在停顿之后的声音。 雏鸟总会离巢,漂亮天真的孩子总有一日也可以长大到可以独自穿越群星的海洋。这事情总会发生,只是或早或晚。而阿萨德只是在做出属于自己的那一半承诺,他不知道他连你的也一起做下。 又一次,年幼的贪心孩子得到了独属于她的糖果。 孩子太幼稚,成人太无趣。你们在这里住了两年,这里的孩子很少很少。你偶尔和其他孩子一起玩耍,但很快阿萨德发觉那只是排遣无聊。他问过你原因,你只是天真地瘪嘴,“他们太没意思了。” ——正如他们的父母害怕阿萨德。 可是你能闻见血的味道。 你只是呆在他怀抱里嗅闻他满身的倦怠。情绪可以被闻到可以被尝到,妈妈太累了。你的手指沿着赤裸的脊背摸到他柔软的羽翼,在安全的黑暗里紧紧拥抱着他。 青年的手指轻拢着你的背。小孩子摸起来都是那么脆弱,很难想象这脆弱的身体也能埋藏力量。他微微叹口气,将你拥在怀中。可是阿萨德的目光不在你的身上也不在任何一处,浅黑色的眼睫之下,目光落在黑夜里看不见的虚空。 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片深海。 “伊莱娅?”他试着问,难得犹豫。而怀里的孩子伤心地埋在青年怀抱中,吧哒吧哒地掉下眼泪。那些她喃喃说着的话其实很容易听懂,毕竟她反复重复的,归根结底其实只有一句话。 养育一个孩子也要养育她因为爱而太敏感的神经,一点厌烦都会被品尝。你永远会记得那天晚上阿萨德是怎样怀抱着你对你低声道歉,他声音轻哑,说对不起,他从未讨厌过你。他只是太累了。 “我也想你,伊莱娅。”他低声承认,举手投降。 现在你又觉得愧疚了,愧疚你惊扰了阿萨德的疲倦,也愧疚你读不懂这深藏的倦怠。你将微量的情绪记在心底慢慢品尝,终于尝出一个和你并不相似的倦怠灵魂。 那种缭绕不散的孤独从未消失。人们畏惧阿萨德,所以你们买东西的店要越来越远,所以商店的老板不再对你微笑。人们用缄默来声明畏惧,阿萨德带你避开成人的沉默,以为这样就能让你一无所觉。而你隐瞒孩子们天真的恶意,让妈妈觉得你并不明白。 你不需要与弱者为伍。你倔强地拒绝承认哪怕是你这样的孩子,偶尔也会觉得孤独,偶尔也曾经在和某个孩子肩并肩回家时突发奇想要交个朋友。 “这样我不在的时候也不会孤单了。”他说,轻轻碰了碰你的额头。 唯一的阿萨德拥有唯一的伊莱娅。 你不喜欢与其他孩子一起游戏,却怀着孩子天性里的幼稚想炫耀。这新鲜的玩具轻而易举地引来其他孩子的注意,那是一群孩子,差不多是除了你之外附近的所有孩子。 “智脑。”你毫不吝啬地展示,“我爸爸给我的!” “我爸爸给我的。” “有什么了不起!”他大声说,“我的爸爸 “可你就是没有。”这点挑衅当然让你不快了,“赖皮鬼。alpha也没什么了不起,根本不如oga。” 他的那句话没来得及说完,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你掐住了他的喉咙。 还不算用力,手指间的血脉细弱,有无力的跳动。你可以轻而易举地扼住这比你更高孩子的喉咙,计算杀死一个人需要多久。 这样的力量,你和妈妈都享有的力量,怎么会是怪物呢。 “妈妈,”小小的孩子压住所有软弱的泪水,“……他骂你。” “放开他,伊莱娅。”妈妈说。 “我也比你强大。”阿萨德说,“可是我这么对你,你也会觉得痛。” 你根本不相信他,只是看向阿萨德。 可你看着那双淡漠的浅灰色眼睛,却读出了一点浅淡犹疑与寂寞。阿萨德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眼睛已经给了你答案。你的妈妈开口了啊,可他告诉你他说得对。 你的妈妈只是远远地站在原地注视着孩子跑走的影子,没说话也没有动。浅黑色的睫羽遮掩了雾气一样的眼睛,把纷乱的情绪埋进心海。直到你的影子已经看不见,他才淡淡地瞥了一眼剩下惊魂未定的那个孩子。 可他自己还静默地留在原地。恢弘的暮色已经降临,温暖的夕阳西下,将站立者的影子缓缓拉长,分明没有挪动,也可以好像在追赶。 路是那么远啊。 天幕上遥远的光屏中央滚过流放者的名单和照片。而你看见了阿萨德。 现在,你明白阿萨德的倦怠了。 ——那双你所憧憬的美丽羽翼与任何神赐或者奇迹都无关。曾经日夜遮蔽你的翅膀,在最初的最初只是来源于一只寒鸦。 所以你们不该活下来。 阿萨德张开了羽翼,所以直到现在你才明白你以为的高贵亦是卑贱,强大也是屈辱,力量之下埋藏狰狞的伤疤。你的妈妈不会允许你以弱小为理由扼住他人的喉咙,因为他永远记得自己也曾经被人践踏。 如果在这浩瀚星海中再也找不到另一个人长着翅膀,那么一定是这宇宙的法则发生了谬误。它将罪恶扭曲为真理,又把瑰丽定性为丑恶。可世界上没有永恒的真理,也没有固定的身份牌。如果你们的原罪已经被镌刻进血脉,你就要重新定义高贵。掠食者不会因为畏惧而退缩,哪怕有一天你们终将死去,你也拒绝缚手而亡。 你感到衣袖里手臂发痒,那是鳞片在生长又消失,像是潮水。这是生长的痕迹啊,来源于你对这世界的愤怒。任性地停滞在怀抱里的孩子,总有一天也要学会长大。 慢慢笼罩的夜色之下阿萨德就站在那里呢。你的妈妈,你的爸爸,英俊、淡漠又寂寥。他一直都没有走开。也许自己都不确定在等待什么。在暮色中人流徐徐穿梭,再混乱的世界在夕阳降临时也会燃起炊烟,有一瞬安宁。 如果真相是如此简单到丑陋,你还会不会像过去一样……爱我? ??他还没来得及回过神,甚至被撞得后退了半步。 力度确实,温度熟悉,所以寂寞织就的屏障在一瞬间就玻璃般片片碎裂了。好像只是几分钟的时间她就长大了一点,青年的手指不知怀着怎样的心绪抚过孩子柔软的黑发,闻见了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在你长大以前的最后一个夜晚,你还是停留在阿萨德的怀抱中。夏夜的风吹动窗纱,也吹动每一丝细微的情绪。你祈求说:“爸爸。” 青年垂下眼睛看了你一眼,撑起身。因为你总喜欢躲在他的翅膀下,阿萨德在睡觉时总是赤 他可能被你弄得痒了,可是没有表现出来。 “是的。”阿萨德说,“不过也没什么可惜的,只是寒鸦。” 可是那个拥抱着他的孩子却不认同。她拥抱着他,那样近的距离连体温都交融,冰冷的小小孩子也可以慢慢变得温暖。 孩子的爱是真诚又软弱的爱。你不要再那么爱阿萨德了。你要以另一种爱来爱他,所以要让时间重新奔流来长大。 她永远无法成为寒鸦,只能做冰冷的蛇,用盘起的身体围绕他。 那个夜晚,幼小的孩子分化成了alpha。 这就像是压缩了时光,两年变做一年飞快地流走,不算那么醒目,可关注到时总会让人震惊。在你九岁时你看起来和十岁的孩子一样大,或者说你其实已经成为了一个十岁的孩子。你在短短不到两年间横跨了四年的时光,导致邻居们坚信你确实是个和阿萨德一样的怪物。 和你被加速的时光相反,阿萨德的时间好像陷入了永恒的深渊。辐射同时改变了你们两个基因中的密码,让你们同处时光的乱流。一起出门时陌生人不再觉得你们是父亲和孩子,你那么不满,可又忍不住在回到家时趁阿萨德在沙发上睡着,偷看他平静放松的侧脸。 阿萨德看起来永远是最初那个抱你入怀的青年,淡漠、英俊,年轻得一如既往,时间的刻痕只落在灵魂上。你的目光掠过他的眉头,闭着的眼睛垂落的睫毛,掠过他高挺的鼻梁与淡色的嘴唇,想找出是否有哪里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到那时候,你还会是阿萨德的孩子吗?如果你不再是他的孩子,你又会是什么? 十岁的年纪已经足够混乱。你还是个孩子,所以阿萨德能容忍你偶尔和他睡在一起。你在黑暗里偷偷触碰他修长的手指,感觉阿萨德不动声色地挪开手,却偏要固执地追赶上去握住他。 而亲吻着他的孩子,眉目之间也染上了一点困惑颜色。 “因为你长大了。”阿萨德回答。 这温柔的禁锢是柔软的武器,凭的是阿萨德的纵容。 “……小孩子的爱,和大人的爱是不同的。” 黑暗中,浅灰色的眼眸微微一动。 而怀里的孩子还在浑然不觉地讲话,聒噪得不像冷血生物而像是什么鸟儿,轻而柔软地带着全部热度栖息在他怀抱里。伊莱娅有时候是个多话到让人心烦的孩子,总有那么多丰盈的情绪要迫不及待地诉说。他给她种的玫瑰又长高了,她把它移植到她的船上——为了那艘船他们甚至搬了一次家好把它放进后院,但是实际上阿萨德去看过,差不多是完全的破铜烂铁,没被送进回收站就是因为有个热情的孩子偏要当冤大头买它。 “我已经搭好了露台看星星。”伊莱娅有一点不好意思了,为礼物还没达到她心里的标准,睫毛长长的,乖巧得过分又透着一点狡黠,“我想好了,等我修好我们的船,我就带妈妈去真正的星星。” 他已经做好准备听她不满地反驳,可是伊莱娅停顿了片刻,却只是认真地开口。 她说着反而心满意足地笑起来,眼睫弯弯,像一泓静水。 那双黑色的、非人的眼睛在黑夜熠熠生辉,阿萨德忽然感到手指尖一阵尖锐疼痛。那是他无意间将指腹用力按在了小指的戒指上,蛇头微张的嘴露出毒牙划破了他的手指,于是鲜血顺着指腹流下,也浸润了蛇铜质的吻。 伊莱娅也闻到了。她总有太敏锐的嗅觉,一点血腥都觉察。偶尔阿萨德受了伤,在他回家时伤口已经痊愈,可是伊莱娅还是可以闻出蛛丝马迹,为此低落许久。现在鲜血在她身边流出,她本能地握住阿萨德的手指,将流血的伤口小心翼翼地含在唇中。 手指上的痛楚微弱却鲜明。许久以前曾经有孩子含着他的手指吮吸温热的血液,带来的痛楚与现在别无二致。这过于遥远的记忆忽然苏醒,阿萨德垂眼,忽然在心底感到一阵微妙的震颤。 可下一刻,伊莱娅却飞快地放开了他。还未长成的小alpha怀着一点震惊盯着阿萨德已经愈合的手指,不知道为什么飞快地眨了眨眼睛。 然后她就跑掉了。 她好像又长大了。这个幼小的躯壳装不下汹涌澎湃的怪异情绪,所以要蜕皮一般地成长,换新的躯壳。在黑暗里她摸出零号,慢慢地发问。 “是的,伊莱娅。”智脑说,用它永无感情的机械音。剥掉了人们赋予的声纹和感情,智脑就是这样的,永远平静,永远冰冷,无论听到多么惊世骇俗的行径也不会惊讶。 “是的,伊莱娅。”零号回答。 “我爱妈妈,这是对的。” 就是那天晚上,她又一次梦见了阿萨德。 她的爸爸,妈妈,她的阿萨德。 ……他在自慰。 这个思维诞生的一刻,小alpha毫无缘由地感到一阵战栗,心跳砰砰作响,又忍不住睁大眼睛在朦胧的梦里凝视那张被汗水打湿得狼狈的英俊面容。 她本能地想触碰他,又笨拙于不知道怎么触碰他。手触碰到阿萨德的脸颊,轮廓清晰的下颌,手心下肌肤带着潮湿的热度。那种抚摸还透着孩子的懵懂,依恋又天真,却还是被天生的本能驱使着勇往直前。她抚他颈间脆弱滚动的喉结,被薄汗沾湿的漂亮锁骨与轻轻起伏的胸口。月色下肌肤上的汗水泛着微薄的细光,血迹消失了。 阿萨德的信息素与众不同,伊莱娅甚至无法形容那具体是种什么味道。如果升华的冰或者凝结的雪能够被具象化为气味,那就该是阿萨德的信息素。冰冷又甜美,她觉得烧灼又觉得饥饿,妈妈妈妈,她想那么呼唤他,却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 这令人昏聩的梦境几乎要让人头晕目眩。她的目光忍不住抚过阿萨德起伏的身体,做第二次解读。沉默也有语言,阿萨德紧蹙着眉,乳头挺立,那只修长的、紧握刀与枪的手此时没在长裤下,搭起桥梁引他通往放纵的世界。他靠在礁石上深深喘息,却又不得不举手投降,短暂而厌弃地臣服于欲望。 阿萨德的身体。那里想必温暖又潮湿,够当爱的怀抱。在她还是个被藏在怀里的孩子时青年的翅膀和体温曾经是孕育她的第二个子宫,可她晚来一步,所以永远、永远不能从他的身体中出生了。 阿萨德藏起了他的柔软与温暖,可是伊莱娅想摸摸看。如果她曾经那样出生,那么哺育她的就不该是鲜血。孩子的嘴唇含住青年挺立的乳头,试图尝出什么味道,却只是尝到了欲望。 为什么会渴望,又为什么得不到满足? “因为你已经长大了,伊莱娅。”阿萨德的声音轻而清晰,他低下头看着她,浅黑色的眼睫下目光平静。无边无际的海潮声淹没着她,瀚海深远寒夜永恒,他又说得那么慢,好像真理又好像箴言,裹挟欲望又像做出审判。 伊莱娅猛地惊醒。 原来爱也会变质,丰收的葡萄装进木桶,可是倒出来的就是美酒,不会再是葡萄了。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年少的alpha赤脚站在镜子前伸出手指。“哒”的一声轻响,指尖碰到了镜中自己又一次长大了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