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17章 奥斯曼的终章
春色渐浓,安纳托利亚西部迎来了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冬季的寒冷早已退去,夏季的干燥尚未到来,阳光普照着大地,满眼都是嫩绿。
温柔的海风从爱琴海上吹来,吹过农田与山村,吹过乌卢山的山坡,也吹进布尔萨城的大街小巷,仿佛带着希望。
围城一冬的东罗马大军总算退走,白羊王朝的十几万铁骑正向西边奔来,在奥斯曼人心目中,来自东方的强权始终是难以阻挡的,无论是两个世纪前的蒙古帝国,几十年前的帖木儿王朝还是现在的白羊王朝,嚣张跋扈的希腊人必将被他们的铁蹄碾得粉碎。
大军退走后,针对布尔萨城的封锁圈不复存在,军城中驻扎的塞尔维亚军队人数不多,仅能盯住布尔萨城内的残余守军,没办法像从前一样切断布尔萨城与外界联通的所有道路。
外界的消息涌了进来,外地的粮食冲了进来,资源的逐渐增多让布尔萨人民重新捡拾起一些信心,尽管他们已经没剩下多少完好无损的领地。
穆罕默德二世也行动了起来,不断派出信使出城求援,沟通着一座座尚在掌控中的城镇和乡村,希望他们团结起来,集结军队。
对于那些已经处于东罗马控制下的领土,穆罕默德二世也费了不少功夫,绕开了驻有守军的大城市,联络心怀不满的小城和村庄,用国家大义和宗教情怀感化他们,试图使这些人发动起义,反抗东罗马帝国的武装垦荒团,夺回自己的故乡。
布尔萨城中,穆罕默德二世出现在全体市民的注视下,向他们发表了讲话,号召奥斯曼的子民为国家奉献,号召他们出钱出力,尽可能多地积攒实力,为之后的妥协和谈判增添筹码。
尽管穆罕默德二世和他的官员们已经多次玩弄这种把戏,市民们早已厌倦,但还是有不少人看到了一丝希望,向苏丹陛下捐出了最后的家底。
捐款最积极的当属布尔萨城中的希伯来人,他们在欧洲大陆上四处躲藏,被赶来赶去,仅有奥斯曼帝国愿意接纳他们,愿意在不要求改变信仰的情况下给予他们生存的机会,对于他们来说,失去了最后的避难所,结局就是持续性的衰弱和灭亡。
至于奥斯曼帝国曾经委以重任的阿赫兄弟会,早就随着工商业的衰微而萎靡不振,不少地方的分部转而向白羊王朝效忠。
布尔萨城内,军营中人声鼎沸,穆罕默德二世带着官员们再一次来到这里,探望自己仅剩的士兵。
天气转暖后,穆罕默德二世的痛风好了不少,布尔萨被围日久,也没有海鲜来满足他的口腹。
外地的补给可算赶到,宰牲节也如期而至,穆罕默德二世将这些食物分发下去,为士兵们好好补补身子,舒缓因为长时间守城而紧绷的神经。
市民们也在逊尼派教士的指引下庆祝节日,将连续几年的不安和愤懑发泄出来。
决战已经打响,奥斯曼的命运完全掌握在别人手上,继续屯粮已经毫无意义。
看着骨瘦如柴而载歌载舞的士兵们,穆罕默德二世突然有些心酸,默默地注视着这些直到最后仍然坚守岗位的死忠者。
战争持续得太久,在奥斯曼帝国的各支军队中,早就有为数不少的士兵选择逃跑,不愿把生命浪费在注定看不到结局的战场上。
“易卜拉辛。”
穆罕默德二世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大维齐尔。
“您吩咐,苏丹陛下。”
大维齐尔也看向他。
“记下他们的名字,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够卷土重来,他们会是我的总督和帕夏。”
穆罕默德二世轻轻地说。
“是,陛下。”
大维齐尔点点头,找来一位士兵,派他去寻找部队的登记文册。
想了想,大维齐尔又来到穆罕默德二世身边。
“苏丹陛下,南边的奥尔汗埃利镇已经起义了,希腊人没有在这里留下多少士兵,他们的开拓团也主要位于南方。”
“我们正在联络更远的城镇,老部队都被打散了,政治架构也基本崩溃,还需要一段时间。”
大维齐尔叹了口气。
“就在几天前,我已经派遣游骑绕开希腊人的军城,到四面八方打探消息,时间尚短,所得有限。”
“最大的好消息是,恰纳卡莱附近还没有遭到希腊人的进攻,这里过于偏远,恰纳卡莱海峡水流湍急,不易登陆,守军都是完好无损的。”
“等白羊大军到来,我建议您先去寻找那些残余部队,这样一来,您在跟乌宗哈桑谈判时也能有些底气。”
“嗯,我会的。”
穆罕默德二世点了点头,沉默片刻。
“等乌宗哈桑打到这里,他们一定会提出很苛刻的条件。”
“只要活着,那就还有希望。”
大维齐尔说道。
“当年,您的祖先也曾向罗姆苏丹国和旭烈兀兀鲁思俯首称臣,但最终,我们还是崛起了,而他们,早就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穆罕默德二世没有说话,环顾着破败的军营。
“苏丹陛下,等帕迪莎击败了希腊人,我们就能回到家乡了吗?”
一位瘦弱的年轻士兵冲这边叫喊着,他的手中举着一瓶发酵马奶,脸颊已是通红。
“离家好几年,不知父母还在不在?”
年轻士兵的话顿时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欢快的气氛戛然而止,悲戚声和抽泣声时不时传进穆罕默德二世的耳中。
穆罕默德二世叹一口气,制止了正欲发作的亲兵,走上前,拍了拍年轻士兵的肩膀。
“等希腊人退走,我们都能回家。”
穆罕默德二世看向众人。
“你们都是我的勇士,从开战到现在,近四年的时间,你们奋战在每一片战场,不离不弃。”
穆罕默德二世看着每个士兵,仿佛想记住他们的脸。
“如果我们能够度过难关,你们都将是奥斯曼的功臣,胜利的果实,我将与你们同享!”
穆罕默德二世拔出弯刀,切下一角衣袖,扔在肮脏的泥土中,狠狠踩着。
“如违此誓,就愿我与这片衣角一样,永世遭人唾弃!”
穆罕默德二世铿锵有力的声音让士兵们的兴致高昂了些,大家擦拭眼泪,笑闹声又大了起来。
“回去吧。”
穆罕默德二世注视了一会儿,冲大维齐尔吩咐道。
“等他们休息好了,记得去把城墙上的士兵替换下来,不能松懈。”
一行人离开军营,不远处发城门口却传来一阵喧嚣。
城门徐徐拉开,马蹄践踏在石板上,显得格外焦急。
一位游骑冲了过来,头巾脏乱不堪,马匹吐着白沫,两眼则是空洞无神。
卫兵和市民聚在城门口,惊愕地看着他。
游骑看到了穆罕默德二世的衣装,滚下马来,歪歪斜斜地跑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马匹也再也受不了高强度的奔跑,歪倒在地,不断喘气。
“苏丹陛下……”
游骑兵木然地抬起头,眼里的恐惧和绝望几乎化作实质。
穆罕默德二世的内心陡然沉入谷底,但还是强装镇定,抱起最后一丝侥幸。
“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穆罕默德二世招招手,一名亲卫将一个水袋扔给游骑兵。
游骑兵默默地看着水袋滚落在地,没有去接。
“白羊大军败了,乌宗哈桑跑了。”
游骑兵喃喃自语。
“他们来了。”
惊呼声在人群中响起,然后是细密的啜泣声和祈祷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彷徨和绝望。
他们跪倒在地,遥遥望向麦加,满眼都是泪水,他们祈求神明的庇佑,祈求奇迹的发生。
然而,神明始终无言。
……
太阳越升越高,耀眼的光芒照射布尔萨城的每个角落,却并不能给城中的士兵和百姓带来一丝一毫的温暖。
远方的道路上传来阵阵烟尘,两支红衣骑兵高举着金红色的双头鹰大旗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骑兵的马尾上绑着各色各样的旗帜,全部来自于白羊联盟的各个参战部落。
他们来到了布尔萨城下,耀武扬威地高声吼叫起来,解下缴获的军旗,扔在一处山坡上,堆得很高。
城墙上的士兵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再无半分侥幸,恐慌更深,悲哀更甚。
骑兵们做完了这些,径直前往城北的军城,和早已等候在此的塞尔维亚军队汇合。
又过了一会儿,越来越多的双头鹰旗出现在道路尽头,尘土飞扬下,东罗马士兵们高唱着雄壮的战歌,一步步朝布尔萨走来。
他们的眼里带着兴奋,带着狂热和尊崇。
一支支军团在城墙下列阵,一面面旗帜迎风招展。
布尔萨城头,士兵们早已麻木,苏丹的预言再一次落空,希腊人的军事力量虽有损失,但打败他们已是绰绰有余。
“吾皇万岁!”
一浪接一浪的欢呼声响彻在大地上,皇帝统带的中军出现在视野中,近卫军第一军团的重型铁甲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整齐的步伐声响起又平息,布尔萨城下聚集的军团越来越多,战吼声齐齐响起,声浪冲击着守军的耳膜。
万众瞩目中,一名骑兵走向城墙,用突厥语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穆罕默德在哪里?我们的皇帝叫他出来说话!”
守军们面面相觑,将使者的要求传达下去。
不一会儿,一处侧门缓缓打开,全身披挂的奥斯曼苏丹穆罕默德二世走了出来,胯下的黑马安静地走向前方。
穆罕默德二世一言不发,在壕沟前停下脚步,看向磅礴浩大的东罗马军阵。
军阵中,重甲士兵们让出一条道路,以撒一袭紫袍,策马而出。
头顶是镶满钻石和琥珀的皇冠,手上是象征权柄的鹰杖,胯下的紫檀色骏马则是拉里萨马场培育出的最新战马,温顺而不失勇猛。
骏马披挂着华丽的马衣,马衣上绣着巴列奥略王朝的家族纹章。
以撒勒住马缰,和穆罕默德二世隔着一条壕沟,彼此对望。
“好久不见,奥斯曼的后人,第二个以穆罕默德为名的苏丹。”
以撒微微一笑,用突厥语说着。
“上次见面,还是在19年前的君士坦丁堡。”
穆罕默德二世没有开口,沉默地注视着以撒,眼中有着恍惚,有着思考,更多的还是仇恨和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