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41章 伊比利亚的纷争
迦太基王宫,以撒的大书房中,两位年轻的少年在桌前对坐,桌上的美酒在烛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琥珀色的光泽,盘中的糕点也是琳琅满目,摆放得整整齐齐。
很显然,此时的两人都忧心忡忡,对眼前的酒食毫无兴趣。
“贡萨洛,好久不见,这半年我一直在领地上巡视,收到你的急信后才赶到迦太基,让你久等了。”
查士丁尼看向对面的贡萨洛,勉强笑笑。
“没关系,我也是上个月才来的,听说你到了王宫,我就直接找了过来,侍从把我领到了这里。”
贡萨洛摇摇头,想了想,从口袋中掏出一封绘着特拉斯塔马拉纹章的书信。
“我在不久前见过她一面,那时她已经被软禁起来,当时恩里克和阿方索还没有彻底撕破脸皮,她虽然被禁止离开王宫,但与外界的交往还是通畅的。”
贡萨洛将书信递给查士丁尼。
“事情来得太突然,阿方索几乎是被大贵族们逼着当国王的,恩里克四世非常恼火,当即把公主囚禁在一座塔楼中,塔楼由恩里克四世的亲信把守,几乎没人能够靠近,我试了很多方法仍未成功,就拿着她之前给你留下的信来到了迦太基城。”
查士丁尼默默点头,接过信件,摩挲了一会儿柔软的信封,缓缓拆开。
依旧是熟悉的香味,依旧是熟悉的娟秀字迹,信件很长,却并不匆忙。
很显然,在贡萨洛前往王宫前,伊莎贝拉早已做好了准备。
查士丁尼的脸上绽开一丝淡淡的笑意,精神振作了些,开始读信。
“亲爱的查士丁尼,见字如面,这半年来,恩里克对我私生活的干预越来越严重,好几封信件一经寄出便再无回音,我独居深宫,必须处处小心,相信你会体谅我的难处。”
“在你的上一封信件中,你将克里米亚的征伐告诉了我,我对此感到由衷的喜悦,哥萨克尽是一些桀骜不驯之辈,你能够获得他们的效忠,想必吃尽了苦头。”
“更令人感到高兴的是,你的父亲将你册封为雅典亲王,同意你组建自己的私军,管理自己的领地,对于整个欧洲,尤其是对于东帝国来说,雅典意义特殊,你应当好好揣摩这个封号背后的含义,从中读出你父皇对你的期许。”
“我知道,你生于战火,长于战火,将血与火作为自己的旗帜,一直希望通过刀剑和马匹来镇压所有不服,再用利益和感情编织出一道以你为主的关系网,一如你的父亲。”
“但是,我想告诉你,在一个国家中,内政大臣,外交大臣和大主教的地位永远高于军事大臣,从长远上来看,文化和信仰拥有着远超马匹和刀剑的强大力量。”
“蒙古人凭借马匹征服了半个世界,却在文化上被迅速同化,再也看不出一点苍狼白鹿的影子。”
“维京人,罗斯人,匈牙利人和保加尔人曾经都是耶稣的敌人,对基督徒的家园造成了难以估量的伤害,我们始终没能在军事上将他们彻底击败,但当他们开始信奉我们的神明,开始学习我们的文化,开始像我们一样生活和祈祷,这些外来者就已经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这就是文化和信仰带来的力量,潜移默化间,敌人已经变成了朋友。”
“你从小聪明伶俐,对这些事情应当比我清楚,希望你不要被北地的苦寒和血腥迟钝了思想,希望你始终牢记耶稣基督和十二门徒的教诲。”
查士丁尼撇撇嘴,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浓郁。
“怎么了?”
贡萨洛关心地问。
“没什么,还是一如既往的啰嗦。”
查士丁尼迅速将信件翻到下一页,继续读了起来。
“我相信,读到此处的你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急于知道卡斯蒂利亚的消息,急于了解我目前已经深陷不出的政治漩涡。”
“这是我们王室的丑闻,是整个卡斯蒂利亚的灾难,我的哥哥恩里克丢尽了家族的脸,不配接过桑乔大帝传下来的王冠。”
“王女胡安娜并非恩里克的亲生女儿,而是若阿纳王后的私生女,这种事情算不得多么罕见,但罕见的是,恩里克竟然不顾一切,硬要将胡安娜立为继承人,宁愿将王冠交给一个陌生人,也不愿将它戴在亲弟弟的头上。”
“或许,他只是单纯地讨厌我和我的弟弟吧。”
“去年,恩里克迫于贵族的逼迫,暂时剥夺了胡安娜的继承权,将我的弟弟立为继承人,当时的我对此感到振奋,如果能够和平解决,没人愿意诉诸武力。”
“然而,恩里克从未真正放弃过,一直躲在暗处,拉拢国内外各方势力,为王后的私生女铺平道路,这一举动很快就激怒了国内的各大贵族,他们当即召开会议,筹谋罢黜恩里克,推举我的弟弟阿方索。”
“在会议进行的同时,我被软禁了起来,会议的结果可想而知,或许在不久的未来,我将受到更加严密的监视,或许在不久的未来,我将再无重获自由的希望。”
“或许,这将会是我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
查士丁尼的手掌微微颤抖,紧咬牙关。
“我三岁丧父,从衣食无忧的公主骤然变成无依无靠的孤女,母亲得了疯病,弟弟常年体弱,贵族们各怀鬼胎,我的弟弟尚且有些利用价值,而我只不过是个联姻的工具。”
“没人愿意对我报以发自真心的微笑,没人愿意和我进行敞开心扉的畅谈,教士们让我用生命来侍奉上帝,上帝也似乎听到了我的祈祷,给我带来了英勇的骑士。”
“在无数个黑暗的日子里,我点着粗陋的蜡烛,在烛光下读着你的信件,了解你的烦恼,聆听你的心声,我翻开简略的地图,在上面找寻你的足迹,君士坦丁堡,迦太基,比林奇,雅尔塔……你仿佛变成了我的眼睛,带我领略这个美好的世界。”
“前几年,我从仆人的口中偶然听到了来自迦太基的消息,他们在谈论着不夜之城,谈论着您的灯塔和酒节,后来我才知道,灯塔落成的那一天,全城欢庆的那一天,原来是我降生的日子。”
“那一天,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原来在这黑墙之外,还有一份酝酿十年的美好和幸福,在等待着我的撷取。”
“你生于紫室,生于荣华,只要你愿意,全欧洲的贵族都会争着抢着将他们的女儿和妹妹送到你的身边,我一介孤女,何其幸运得到你的垂青,我只能将其归于上帝的恩赐。”
“也许,只有你愿意十年如一日地将一封封信件送到托莱多和塞戈维亚的宫廷,也许,也只有你的信件才不会受到那位若阿纳王后的阻拦。”
“形势恶化得太快,快得我有些猝不及防,脚下的路到底会通往何方,谁也不能确定。”
“无论如何,我始终不会放弃,我是先王的长女,卡斯蒂利亚的公主,如果事不可为,恩里克硬是要赶尽杀绝,我一定会拿着你赠予的黄金短剑,秉持桑乔大帝的遗志,向前方的叛军发起最后的冲锋,直到生命的终点。”
“我知道,在这场政治风暴中,葡萄牙王国已经将半只脚伸了进来,如果未来的敌人将是你的亲姨母,你的亲舅舅,你还会义无反顾地站在我的身边吗?”
“对此,我只能选择相信。”
“我相信,总有一天,我心目中的骑士会穿着华丽的紫袍,高举血火双头鹰的旗帜,带着遮天蔽日的舰队和骑兵来到我的身边,将我从无尽的黑暗中接回人间。”
“你永远的,伊莎贝拉。”
信件读完,查士丁尼呆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小心地叠起信封,将其放进胸前的口袋。
“贡萨洛,在你看来,恩里克四世会对她下杀手吗?”
查士丁尼看向贡萨洛。
“如果换成一个正常人,绝对不会,公主并非继承人,贵族们对她也没什么兴趣,最令恩里克头疼的是他们的弟弟阿方索。”
“但是……”
贡萨洛看了看查士丁尼灰暗的表情,欲言又止。
“但是,恩里克从来就不是一个正常的君主,他不仅无能,还是个疯子,是吗?”
贡萨洛沉重地点点头。
查士丁尼胸膛起伏,嘴唇紧抿,好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几句话。
“混账恩里克,要是他敢发疯,哪怕我拼尽全力,也要让他付出血的代价。”
贡萨洛犹豫片刻,再度看向查士丁尼。
“查士丁尼,据我所知,东帝国好像和其他国家不太一样,哪怕你日后当上了共治皇帝,也不太可能倾全国之力来满足……满足……”
贡萨洛绞尽脑汁地想着更好的词语。
“满足我的一己私欲?”
查士丁尼冷哼一声。
“你的认知很正确,东帝国的确和西欧国家不一样,留有一些古代共和国的残余,先有人民,再有国家,后有皇帝。”
“所以,哪怕我当了共治皇帝,这个国家也不完全属于我和我的父亲,让普罗大众为了我的私情流血牺牲,这种事,我也不屑去干。”
“但是,斯拉维斯是我们家族的,哥萨克是我们家族的,在埃及活动的两大佣兵团是我们家族的,殖民地是我们家族的,几内亚公司和东印度公司都是我们家族的。”
“光是凭借这些私产带来的实力,恩里克都没法不正视我们。”
查士丁尼目光闪烁。
“不说这些,你最近在卡斯蒂利亚怎么样?你们家族在王位继承战争中选择站在哪一方?”
贡萨洛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我的父亲去世了,我的哥哥将在之后继承他的爵位,依照我父亲的嘱托,我本应该向阿斯图里亚斯亲王,也就是伊莎贝拉的弟弟阿方索效忠,但既然你邀请了,我就跑来找你。”
“我们家是伯爵,父亲也一直对恩里克的丑事非常反感,但我的哥哥似乎不太想这么快就介入王室的内斗,我是个没有继承权的次子,哥哥对我很好,但也不怎么听从我的意见。”
“毕竟,从血缘上来说,恩里克,阿方索和伊莎贝拉都是我们家的亲戚,我们家的领地主要位于北方,和政治中心相隔较远,历来不太参与这些事情。”
查士丁尼点点头,望向贡萨洛的眼神柔和了很多。
“贡萨洛,你既然愿意效忠于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如果你立下了功劳,别说伯爵,公爵都不是问题。”
二人正说着,书房的大门忽然打开,以撒带着莱昂诺尔走了进来,贡萨洛连忙站起身,向二人鞠躬行礼。
“免礼,下次来这里不用等查士丁尼,直接来找我就行,如果你愿意,迦太基的大门将永远为你敞开。”
以撒扶起这位将在日后大放异彩的西班牙名将,拍了拍他的肩,用葡萄牙语说道。
“那就多谢陛下了。”
贡萨洛微笑着点点头。
一旁的莱昂诺尔看到久别重逢的长子,连忙将他拉进怀中,左看右看,摸到他身上的伤疤时,立刻红了眼。
贡萨洛见状,立马闪身告辞,将空间留给一家三口。
在母亲的要求下,查士丁尼心不在焉地讲起了近几年的事情,莱昂诺尔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一边听,一边抹着眼泪。
“好了,我们——”
“闭嘴!我早就说过,不准你把儿子拉到前线,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吃了这么多的苦!”
莱昂诺尔恶狠狠地瞪着以撒,凶巴巴地说。
“雏鹰总是要飞翔的,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以撒平静地说。
“母亲,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卡斯蒂利亚的事,您要是对我之前的见闻感兴趣,等以后有时间了,我再给您慢慢讲。”
查士丁尼冲莱昂诺尔一笑,看向以撒。
他站起身,坚定地看着以撒。
“父皇,我要娶伊莎贝拉,请您为我求亲。”
以撒一愣,实在没想到他一上来就摆明了立场,陷入沉默。
“这事先不急,我们先来分析一下卡斯蒂利亚的局势。”
“以撒,孩子从小到大没有求过你一件事,别的孩子锦衣富贵,奢华无度,将大把大把的金钱用来挥霍,我们的孩子从来没有,从来都是遵照你说的国事优先。”
“这一次,查士丁尼碰上了他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迫不得已来求你,难道你连自己长子的婚事都要推三阻四吗?”
莱昂诺尔也站起身,看着以撒。